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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遺憾 (是一篇感人的故事小說)
作者: yoyoˇˇ╭⊙⊙￡	日期: 2011.02.11　　天氣: 　心情:

他，六十五歲，獨居，社區同輩的人喊他『將爺』，年輕一代的新新人類，看見他都在背後喊他...怪老頭、老芋仔。
他並沒有在意那幾個封號，而他總是以行動快捷的腳步，和那些經耳不雅的封號賽跑，往往，他都贏了!!
因為，他在心頭上有一股重氣壓，壓在他胸口上，沉悶而失落，因此，那些令人吟知以鼻的冷言冷語，都比不過納骨氣壓來的寒冷、椎擊。
他說，『大澈大悟』，他懂，可是.....做不到。
他說，『寸絲不柱』，他知，只是.....總在晨昏、入夜時，榮榮繞繞著.....牽掛。

三月陰曆正值清明，氣候溫暖、偶爾有雨，這季節草木繁茂，有些追思望遠的意味。在那兒...鰻頭山，認識了將爺；哦！對了，你說，一個個的墓冢，從遠遠地看，像不像饅頭呢?
清明前兩天，先行上山掃墓，每年上山，總有些新面孔躺在那，說也奇特，我這個人愛看那些碑上的照片，有時候，看著英年早逝，天妒紅顏的新客，心裡總是替他們有些感嘆；記得有一回，經過一個饅頭面前，上面那張秀氣男孩的相片和刻鑽上的年齡，讓人質疑著死因。事後，才知道，那十六歲的男孩跟幾個『換帖』，半夜飆車，誰知道，這一飆『註死』耶！給飆死在山上躺著，上山那麼多次，好像也沒見過那些『換帖』上山看他，唉！年少輕狂，狂個什麼勁嘛！如果老天有知，就該把那些福壽轉送給知福、惜福的人才對！
那天，正拿著大剪子在修剪著松柏時，他站在我身後：『年輕人！幫個忙，剪子用好，借一會吧！』轉過身，看著將爺，他穿著一件短袖汗衫，汗衫的左胸口上，留有模糊的『空軍』兩個字，他脖子上綁著一條半溼的毛巾，陽光沒露臉，而他的額上卻沁著汗滴。
和一般老人一樣，眉中摻著幾根白眉，眉尾那幾根，微捲而粗長，皺痕的肌膚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斑點；唯一不同的是，炯炯有神的雙眼，流露著理性和鮮明的善良。約莫十分鐘後，我繞過另一個方向，將大剪子借送給他，而他，為了等著剪刀，坐在墓前面的樹圍石墩上，手叼著菸，頭微微低落著，直到，將剪刀地送到他面前，而他猛然一抬頭的剎那間，才發現他的眼盼裡，充滿了淚珠。
他火速地從石墩上站起來，將手上的菸給扔在地上，用繳給熄滅掉，另外一手則技巧性，快速地從兩眼擦抹過去。之後，他勉強、刻意地擠個笑容：『謝謝你！』
他接過剪刀後，迅速的轉身，往眼前的新照墓冢旁走。那時，我看著碑上的相片和那些文字，那應該是他的『老伴』才對，就當我仍看著那些字體的時候，我聽見他對著那些雜枝草叢說：『唉！人都死了，還跟這些死人爭地盤，你們實在是.....』
『老伯！要我幫忙嗎？』
他轉側著臉：『那....怎麼好意思呢？人老了！手腳笨得很，耽誤你的剪刀，實在是不......。』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彎下身子，將幾株雜草連根拔起，並且：『有什麼好不好意思，舉手之勞嘛！反正，時間長得很，慢慢來......。』
他輕聲細語，有點自言自語的口吻：『日子不多，慢不得了！』
就當他出剪完這座墓冢周圍後，他立即跨過一堵矮石牆，到了隔壁墓碑前面，他將剪刀垂在左手，半彎著腰，將碑頂沾染草削撥去，然後，右手順勢往下滑，滑到相片的位置，他眼皮似乎一瞬間變得沉重了，他不語，只是靜靜撫摸著墓碑。
當時我已經輕聲的站在他身後，在僅有的隙縫中，我看見碑上寫著『父XXX』字，當時，為之一驚，因為，和先前碑上的『夫XXX』字，名子是相同的。不一會兒，他挺起腰桿：『該除除草了！』他一說，一個跨步，繞到墓後修剪著，然而，在聽到剪刀聲響的同時，我看見墓碑上清清楚楚寫著『愛子』，他瞧見我的注意力，於是，他邊修剪邊對著我說：『一切都是命哪！這麼好的孩子，老天爺要收他走，誰也沒轍！』
沒一會兒，他走到我面前，將剪子遞到我手上：『真是謝謝！要是，沒這把剪刀，不知道要讓這些雜草捉弄到幾時。』
這時候，天空響起幾聲悶雷，天色忽然變得黯沉了，他好心地說：『天輕人！快回去吧！要下雨囉！』
正當我收拾好一切祭品，正準備驅車下山之前，我刻意地繞過去，而他？卻站在兩墓的中間，凝望著。
天，開始飄著紛飛的雨絲。
在伊同準備下山的過程前，我無意識的回頭，朝那兩座墓碑望去，然而，兩座碑上『卒於XXX』的日期，卻慷锵有力的填塞在眼裡，他們....將爺的妻與子，在相差不到兩百日內，彼此失去。
得知他以行步方式掃墓後，堅決載他一程，在車內，他直視著前方，雨越下越大了！他看著那些打在玻璃上的雨滴，忽然間說：『兩次....送他們母子倆，都下著雨，路溼難行，山上一片死寂，他們母子倆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躺在那兒說囉！』
沒一會兒，他語調低緩，氣弱地接著說：『我兒子入土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老伴入土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如今這種孤零零的生活，不也是一個人嗎？』
當時，雖然無法進入他的情境之中，然而，我能知道的是，他是一個孤單的老人，進入社區後，在將爺下車前，隨手要了他家的電話，而他，邊抄寫著電話，邊留一句話：『我還沒教過這麼年輕的朋友！』他話一說完，自動又補上一句：『管他的！有緣就好！』
對嘛！相逢、巧遇，不就是來自緣分嗎？管他的年齡、性別、老小，短短幾小時的相處，緣分提醒著自己，不容許員分輕易錯過。
隔了好一陣子，有位朋友搬新家，在獲知新址後，突然間想起，將爺就住在那附近，於是，和將爺通了電話，約定見面的時間。
當天中午，離開宴席，用步行的方式，往將爺的社區走去，經過社區牌樓後，遠遠地就看見兩顆敞揚的大鐵樹，直挺挺的立在C棟最後一戶的門前。醒眼中，也瞧得出來，主人剛強如鐵的個性。
由於提前到訪，因此，在門外逗留了一會。在那段時間中，我發現大門兩側有幅對聯，聯上寫著『將府豪門顯威風，爺孫成群耀門德』。當時想，這門簾上的期望，門裡面，有幾個能做到。
就當我正被大門的菊花盆栽吸引住的時候，他便推開大門。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他就看著那盆栽說：『稀奇吧！很少看過一盆菊花裡面有三、四種顏色混在一塊，那就是我老伴的興趣，她一走了，我也不知道怎麼照顧它，只好放在外頭，自己照顧自己！』
『年輕人！進屋吧！』他將們給敞得更開。
一進到屋裡，視線立刻和屋外的光亮成反比，我迅速向四處望去，才發現，屋裡的窗子很多，只是，全被窗簾給遮掩住。
他寧願打量幾盞燈火，而不願掀廉見光，顯見客廳的陳設非常簡明，三張沙發，一台電視錄放影機，一張搖椅閣置在機前，唯一讓人醒目的是，有十來卷無外殼的錄影帶，散落在錄影機周圍。
將爺捧著茶閣在茶几上，他慢條斯理的，將茶葉斗量過後，放置茶壺中，然後熱壺、熱杯，滾水一轉接著一轉的在那些器皿上來回。他說：『熱透後的茶杯，除了茶香外，還嗅得出土香，那種芬芳的氣味，要慢慢、細細的品嘗著，好比心境，也好比.....唉！算了，不提了！』
『將爺！什麼事.....不提了？』
他將壺中置滿水後：『過都過了，以前沒說，現在再說，有啥意義？』
『話憋著...會憋出問題的！』我話才說完，原本神情奕奕的他，忽然間，像窗外的光亮，被遮掩住，神情一片沉寂。那種感覺，就像是.....有跟銳劍，毫無閃失地往他心底深處刺去。塵封已久的傷，瞬間流露無遺。
他望著壺嘴上噴冒出的蒸氣，久久不語。就這樣，彼此沉默著喝了幾杯茶水後，他說：『我們夫妻倆，就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生來平庸，我們要求也不高，或許現在，一家三口能快樂地在一起，而他偏偏愛讀書、有抱負，做父母的，也因此....有了期許。然而，凡事期許過高，抱負太遠，反而傷了自己，什麼也得不到！想想，他現在還活著，我和老伴應該是帶著孫子，共享晚年了！沒想到都等不到了！』
他含著淚水，用雙手將自己從沙發上，給撐了起來，他緩慢地走到窗邊，用手撥開窗簾的一角，他身子側依著窗邊：『那一天！就是這種氣候，兒子的同學從美國打電話到家裡，話說的吞吞吐吐，沒一句聽懂，唯一能懂的是，說他在某家醫院裡面躺著......病危！』
『你知道嗎？大風大浪，我經歷過，生活甘苦，我嘗過，然而，即將面臨痛失愛子的苦，怎麼嘗過呢？尤其，還得面對年過半百，日日期待愛兒歸來的白髮老伴，真是......情何以堪啊！』
一種無語問蒼天的情懷，在那一刻，不停在彼此之間流竄著，我無語，只能靜靜地看著微駝的老人家無助而斜依著窗邊。
他放下窗簾，緩緩坐回沙發上，他，堅強而成功地，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他用捏夾，挟出壺中過味的茶葉後，又置了新味的茶片，那一刻，情緒和磁爐上的熱水，都沸騰不已的注入著。
他抿著杯沿，細細地讓茶香入味，吸了一口後接著說：『緊忙著飛往美國的手續，從頭至尾，都隱瞞著老伴，因為，我知道，她的心臟病，受不了任何的打擊，於是，編了個謊，獨自飛到美國！』他放下茶杯，繼續說：『萬萬沒想到，情況那麼的遭，他犯的是留學生的勁敵.....胃癌，發現已經是末期了！
第一眼....看見兒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好的孩子瘦乾成那樣，他.....他一直昏昏沉沉睡著，直到第三天，我才親耳聽見一聲.....爸爸！你知道嗎？在等待孩子甦醒的時候，那份心情....糾糾結結的拘纏著，活了一把歲數了，到頭來，卻被等待給顛覆、瓦解！』
『在當時，沒人可以商量，該不該將老伴接過來，看她兒子一面。哪怕是......最後一面。左思右想，深怕自己無法面對，兩個最愛的人離開世間！』
他又倒了一杯茶水往嘴邊送。那一刻，水蒸氣直冒而上，和他眼眶中飽合已久的淚水，剎那間契合著。他.....將爺，閃躲不及的，落下淚來！
抹淚之後的他，深吸一口氣：『和醫生詳談後，知道他....沒有幾天了！當時，內心裡面還是猶豫著，該怎麼通知孩子的媽？於是，和兒子的幾位同學，集思廣議後，大家的決定是，她母親來與不來，都無法挽回這孩子的命，而她，若是來了美國，瞧了兒子最後一面，依她的身體和個性....是回不了台灣了！於是，趁她還能說些話的時候，就錄個帶子吧！好...好跟他最疼、最愛的媽媽，說聲....再見！』
『年輕人！換做你該怎麼是好呢？怎麼做.....都會有遺憾的，不是嗎？...捧著火化後的骨灰和錄影帶，回到台灣，那一晚...正是下著滂沱大雨，站在機場外，對著懷中兒子的骨灰罈說了一聲：『兒子...咱們回家吧！再也....再也不分離了....！』
將爺垂著頭，兩手半握著拳，閣放在兩腿上，時間彷彿停止了！而他的淚水，卻不停的懸空而降，那片刻，是無聲，靜謚的。幾經思考後，原本還想祈求開口，提錄影帶的事，然而，心裡深知，他累了！累得在也不想....不想再說，再想了！
午後四點三十分，是尷尬的時分，青黃不濟，走出那扇大門，菊花卻不解這屋裡主人的情懷，依舊昂揚、敞開著，圍有棟樑上的鳥巢，巢裡有幾隻幼鳥，鴉雀無聲的往屋裡瞧；這是對的！再疲累，再無助，有個窩，總是安全的，即使是孤單的一個人。
隔月中旬，再度走訪將爺家中。這段日子裡，無數通的電話和他盡興閒聊著，也或或許如此，當天到他家中，他變了！屋裡也變了！有了陽光、有笑容，還有....他傳承著老婆對菊花培養的心血，還記得，上一通電話，他說：『話說多了！心裡舒坦了許多。』
在門口，瞧見他坐落在階梯上，滿手是泥的弄著盆栽，那一幕，感覺他活了！
走進客廳，原本散落的錄影帶，整齊排列著，陽光透著窗子，光線折射著搖椅，他看見我的眼神，神情悠然地說：『那張搖椅，可是我五度五關的寶座喔！平常沒事，最愛坐在那裡看著電視，看著帶子！』
他話一說完，自動走到電視機旁，隨手取了一卷錄影帶說：『既然我兒子沒這個命，和你做朋友，起碼....也讓你看看那個....很惹人愛的孩子！』他將錄影帶放置一個紙袋中：『別在這兒看！我可不想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了！帶回去看吧！』
深夜裡，起了一陣大雨，雨水灑落在氣窗上，走進窗邊，在雨水交錯的夜裡，我燃起了燈火，凝視著錄影帶的畫面，有個平頭男孩，身穿著水藍色的襯衫，有兩、三條插管，穿過襯衫的鈕扣，連接著儀器，吊著點滴的左手，爾偶會抽動的。他.....就是將爺的兒子，一九九三年六月十三日，半靠著床頭，面對著V8，向深愛著他的雙親道別。
『媽！對不起，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媽！我現在，只覺得....好想再看看妳，離家這麼久，妳還好嗎？一直以為，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回家，回到妳身邊，現在已經不可能了！今天....看見爸爸哭了。我的心都碎了！知道自己不孝，陪不到你們安享晚年，而妳....要好好照顧自己，要照顧爸爸。這兩天，我夜裡醒來，看見爸爸趴在床邊，他的頭髮都白了！他真的老了！妳要原諒爸爸沒有帶妳來，他是....心疼著妳和我。』
畫面突然快速的閃動著，然而，從閃動畫面中看見，病床上的他，鮮血從鼻孔流出，將爺拿著機器，衝到他面前，鏡頭忽然間成了特寫。他，凹陷的雙眼，眼皮瘀黑，嘴皮乾裂、反白，從混亂的畫面中，聽到他不停的喊說：『繼續！爸...繼續，再讓我多說些，再...再讓媽看看我！』
畫面一度中止了！再度出現時，他已經帶上氧氣罩。從畫面中，仍聽見他低弱的低吟著：『媽媽！媽媽....我...好想....好想...妳，好....想....回....家。』緊接而來的畫面，只能看見護士、醫生不停地再替他做急救的動作。
畫面最後一幕，是一個背影，有個聲音再哭喊著：『兒子啊！爸....爸在這兒！不怕....不.....怕，咱們回家去！咱們....回家去！』
走回窗邊，雨仍舊交錯的下著，銀光柱下，不停反射著他的模樣，不停重演著.....他想念母親的眼神。我哭了！一種痛徹心扉的傷痛....久久不能釋懷。
雨終究是停了！
送還錄影帶至將爺家門口，透過大門旁的一扇木窗，從外往裡望進去，卻看見將爺他，坐在搖椅上，兩眼專注盯視著，電視螢幕上的兒子，站在窗外許久，只瞧見他.....不停地擦拭著眼角。那一刻，我深深了解，他心裡的那份『遺憾』，將會像把枷鎖，永遠鎖牢著他。就讓他靜靜的回憶吧！也許，有朝一日，都已過了半百，『回憶』，或許是我們，最忠實的伴侶吧！
八月，新竹十八尖山的早晨，是清涼而閒雅的，樹梢牽繫著吐著絲的毛蟲。假以時日，這些毛蟲們，會變成美麗亮眼的蝴蝶，飛再你(妳)身邊、飛再林間、盡情的飛.......飛......飛.......。
他說，人的心也可以像蝴蝶一樣，可以飛到心愛的人身邊，可以飛得更高、更遠！
我相信！因為，和他並肩站在山得最高處，當他闔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們夫妻、父子、全家人的心，都飛在一塊了！
別問我為什麼相信！如果，那一刻，你站在他身邊，你會和他一樣，眼角淌出熱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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