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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拿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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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冰拿鐵【下】
作者:
神話傳說
日期: 2009.02.09 天氣:
心情:
【黑色與白色的矛盾……】
不知道漫無目地的逛了多久,漸漸遠離熱鬧的夜市,不知不
覺中,兩人來到了一座臨靠著海岸的公園附近。『咦?沒想
到這裡還有這樣的地方?』
遠眺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徐徐的海風吹過臉頰,寒冷之餘殘
留的是涼爽的舒適感,這樣的景色,在黑夜的點綴下更添加
幾分神秘色彩。
「……真漂亮。」她伏靠在海濱上的欄杆,不時撥著被海風
吹亂的頭髮,悠哉地凝視遠方「原來……這就是海洋嗎?」
我也靠在她旁邊,欣賞著這短暫的夜色,寧靜享受電視劇中
才見得到的景觀。『是啊……在新竹,是很難有機會去注意
這些的。』
「町,」靜了一會,聽見她叫我的聲音,轉過頭疑惑的看
她。「……你知道嗎?」
「一半黑色的咖啡,一半白色的牛奶,原本應該是互相矛盾
的物質,將兩者混合之後,卻形成了最獨特的風味……」
她依然持續看著遠方,偶爾海面上掀起一陣陣漣漪,時而打
在岸邊光滑的石頭,
「不覺得很奇妙嗎?說不定……人也是這樣,活在世界上,
就是為了尋找屬於自己的另一種味道。」
『是嗎?這個比喻倒是滿特別的。』嚥下最後一口咖啡,無
意義得攪動著杯底殘餘的碎冰塊。
『不過,就像妳說的,本來混合矛盾的東西,要是搭配得
好,就是好喝的latte;但要是兩者的調的比例有偏差,甚至
差太多,那味道不就全走樣了嗎?』
她想了好一陣子,目光從晶亮的海面移動到懸掛在黑色布幕
中的那一輪皎潔白月。
恰巧,今晚正逢是月圓之夜,飽滿的月光所留下的無限餘
韻,似乎予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如果,掛在天上的只是弦月的話,那種空虛感一定會讓人
很孤獨吧;如果是半月,也會有不能補足令外一半的遺憾
吧。」
「它們雖然都擁有屬於各自的美,但是跟滿月比起來,卻總
覺得多出了一份無形的落寞……」
『是嗎?所以說,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在尋尋覓覓,在一次
次的跌倒過程裡,尋找自己所缺少的部分。你想說的是這個
吧?』
『可是,在現實生活裡,真的有辦法找到嗎?咖啡的苦澀與
牛奶的香甜,真的能構成獨特味道的latte?並不是每個愛咖
啡人,都懂得抓住沖泡的訣竅。有些人可能只是單純愛喝,
卻不會去泡。而且每個人泡出來的手藝也都會有不同。』
『我的意思是,如果把它們搭配在一起的結局,仍然是苦澀
的呢?』
「可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
她蹲下身,撿起腳邊的小石子,朝諾大寬廣的海洋丟去,碎
石連續跳過水平面,勾勒出無間斷的連續弧度,「碰到難過
的事情時,能夠躲在被窩裡放聲哭泣;碰到開心的事情時,
能夠盡情輕鬆地開懷歡笑。生活的樂趣,不就是在於有苦有
甜嗎?」
望著碎石沉入水底,拍拍雙手沾染的灰塵,她轉頭對我笑
著,「所以……如果開心的比例較高,那不是很好嗎?如
果,難過的比例高,那麼……空虛不足的部分,就讓笑容負
責填補吧。」
『填補?這是一種……心的平衡嗎?』我走到附近的資源回
收筒,將空杯投入。
「我想,這應該是大家都會有的兩面特質吧,樂觀跟悲觀的
情緒。只不過,因為每個人性格跟想法的不同,這兩部分的
比例強弱,也有所高低……」
轉過身背倚在欄杆的她,髮尾隱隱散出淡淡的微香,彷彿跟
隨風的呼嘯,而飄逸在空氣之中……
『味蕾上,環繞的複雜的餘味,本來應該是無底深淵般苦澀
的咖啡,卻又因為參雜著濃郁的牛奶,反而成為浸透著每一
根神經的味道。或許……牛奶的味道,就是咖啡所欠缺的另
外一面吧。』
我扣緊十指,朝上拉了拉手臂,舒緩一下筋骨,嘆口氣說。
『亦苦亦甜的感覺……的確是滿誘人的。』
「呵呵。町,我覺得,你以後可以考慮寫篇文章。」她兩手
交叉置於胸前,笑說,「你剛剛的話……很文鄒鄒呢。」
『呵,是嗎?寫文章啊,聽起來好像還滿好玩的。』我緩步
走回麗佳的位置,背靠在她旁邊的欄杆,『森緹曾告訴我,
他最近開始迷上寫小說,我也想嘗試寫寫看。不過,我怕以
我的文筆,大概寫出來會慘不忍賭吧!』
「會嗎?但是我還滿想看的耶。」她轉頭對身旁的我微笑。
「等你的小說寫完以後,一定要第一個給我看唷。」
又是那雙清澈的瞳孔,像是深深夜空裡,那輪白色月亮,溫
暖柔和的光線筆直的射入心窩,海面的寧靜,彷彿也在訴說
著此刻奇妙的安逸感。
點點頭承諾。向來急速流逝的時間計算器,在這一刻,突然
呈現漫長的靜止狀態。彼此悠閒地享受著這安靜的夜晚……
過了許久,望著大海的視線,飄移到公園的其他地方。無意
間,看見遠方兩名同樣靠在海濱旁的人影,好像正緊密地擁
抱在一起。
仔細一看,年輕的小情侶,正陶醉在熱吻的甜蜜牧場之中,
彷彿除了兩小無猜的純粹世界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甚
至從來不曾存在過。
頃刻間,突然恍然大悟,才注意到,這一帶似乎都徘徊著一
對對情侶。附近的男女,有些相依窩在樹下,有些手牽手一
面親密地約會,一面有說有笑欣賞著海景……
身旁的她看來也察覺到了,從剛剛開始就始終低著頭不出
聲。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尷尬湧上心中,我也不禁低下頭,
總覺得這種場合,我們兩個站在這邊好像有點奇怪……
但是,另一絲矛盾的念頭卻又在此時立即浮現,如果說,時
間可以就這樣一直停住,不曉得該有多好……
「哎,」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點點我肩膀,我突然回過神
來。「我們……去那邊看看好不好?」
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遠處聚集了一些稀疏的人群,斷斷續
續的吉他旋律以及渾厚的嗓音,即使這麼遠的距離,仍然聽
得出微弱的音樂所帶來的悅耳感覺。
「快點,町。好像快要結束的樣子。」她期待的拉起我的
手,以小跑步的姿態往音樂聲的源頭跑去,我嚇了一跳,被
拉得似走非走、似跑非跑地跟了上去。
「好。接下來?大家帶來一首慵懶的BossaNova,希望你們會
喜歡。」歌手的指腹輕輕劃過吉他弦線,鍵盤、貝斯同時響
起,台上傳來抒緩的柔軟歌聲,那是BossaNova所特有的慵懶
曲風。
街頭表演似乎還沒結束,幸好趕上了。跑著過來的我們,找
了張公園椅坐下。聆聽著感性的音頻,牽動了每一寸細胞,
或許,今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點綴她此刻的溫柔而存
在吧。
已經不記得專注在忘我暢談之餘,樂團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這天晚上,彼此坐在那張小小的長椅,不知不覺聊了一整
夜,似乎忘記分開的手,始終緊緊牽繫在一起,一直直到天
色逐漸轉亮……
回程的遊覽車,行駛在滿佈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看樣子是
昨晚在ktv玩得太瘋了,有別於剛出來玩時興奮的聊天喧鬧,
安安靜靜的車內,大多數人幾乎都睡得相當沉。
摘下耳機,看著鄰座熟睡的麗佳,清秀的臉龐,稚氣未脫中
卻夾帶成熟的餘韻。我知道,我早就找到了屬於我的另一
面,那是,唯一能把咖啡的苦澀加以昇華的,最不可思議的
甜味……
* * *
【變奏曲。】
夕陽照亮大地的光線開始減弱,顯現逐漸沉入天涯彼端的跡
象,暗黃色的天空散發出足以勾起一波波感性連漪的訊息。
殘風吹起的落葉,掃過了空無一人的校門口,站在前方不遠
處的麗佳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這邊,而我,也面無表情的對
望,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悲傷的氣息……
「幫我簽名吧!大明星。」人煙稀少的教室裡,僅存的同學
們正有說有笑地互相索取筆跡,替充滿酸甜苦辣的國中生涯
留下回憶的記號。
教室一排排的課桌椅顯得相當冷清,大多數的人在畢業典禮
結束後不是另有節目,就是直接回家。
隨手將紀念冊跟證書收進背包,突然記載了畢業證明的那張
紙一不小心從手中被吊扇吹飛,順著連續循環的拋物線飄過
一張張桌子,落到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
我嘆了口氣,伸伸懶腰,起身走到牆腳把證書撿起,拍了拍
上面的灰塵,無意間看見前方一封粉紅色的信紙掉在桌腳
旁。
拾起信紙,看了一眼旁邊位置上放著的皮包。『咦?這是芊
芳的座位吧?』正準備將信紙擺回她桌上,剎那間幾個斗大
的文字映入眼簾,
“To 方森緹。”
『奇怪?大夥都這麼熟,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說?要用寫信的
這麼神秘?』雖然覺得疑惑,但礙於不侵犯個人的隱私,就
沒有再多加理會地將信紙放到她抽屜裡。
「町。」耳邊傳來麗佳的聲音,我正覺高興地轉頭微笑回
應。「你可以幫我在紀念冊上簽名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嘴角不自然的
笑容像是刻意擠出來的,總覺得跟平常的麗佳有著說不出的
差別。
『喔!那妳也順便幫我簽吧。』她淡淡的點頭,我們於是各
自低頭忙著寫對方的紀念冊。此刻的我卻沒察覺到,她不時
若有似無的用一尾落寞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子……
「終於畢業了!辛苦了三年總算能喘口氣。」空蕩蕩教室這
時只剩下大嘆輕鬆的森緹,跟閒著無聊沒事做的我兩個人。
森緹背起了書包的肩帶。「町,那我也先回去囉。有事再電
話聯絡。」
『嗯。』
他甫走出教室,恰巧碰見才剛跑去隔壁班索取簽名回來的芊
芳。
「咦?森緹,你……要回去了?」她講話時的態度好像有點
吱吱唔唔,兩手相當不自然的置於背後。
「對啊!我正準備回家,怎麼了?有事嗎?」他笑了笑。
「啊!沒……沒事……」她搖搖頭。
「喔。那我先走囉!拜拜!」等森緹已經走遠了,她才隱約
說了些細微到不仔細聽的話聽不見的聲音。「嗯,拜
拜……」
可能是錯覺吧。不過卻又真實得不像錯覺。還待在教室的我
看見外頭的芊芳嘆了口氣,很失望的從背後拿出一封粉紅色
信紙。盯著森緹離去前的方向,眼睛流露出惋惜中夾雜著無
限的自責,那是我所從未見過的懊悔眼神。『是剛剛的信
紙……原來,芊芳對森緹……』
回到了家裡,慵懶的倒在沙發上,伸出一隻手按著茶几上筆
記型電腦的滑鼠,看了看時間,才下午4點多。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悠悠哉哉的上網,這時手機的和弦鈴
聲忽然響起。接過手機,電話的那頭傳來芙恩的聲音,
「喂。是町嗎?」
『嗯。芙恩嗎?找我有什麼事?』
「沒有啦。明天是包子生日,他說要請大夥吃好料的,想問
你明晚有沒有空,找你一起過去。」
「就是市區前兩天才新開的那家燒烤店呀!我剛剛打給森緹
還有勒,他們也都說明天會去。」
『喔。這樣。』
『燒烤店……是不是清大附近有炒冰的那家?』
「對呀!我也沒試過炒冰,感覺好像滿好玩的。況且好久沒
去吃燒烤了,反正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
『唉。當妳家的男人還真可憐,錢包都要被掏得空空的。可
憐的包子。』
「哪有,你不懂啦!當我家男人很幸福好不好。你看包子不
是被我養得肥滋滋的,多幸福。」
『呵,是喔。仔細想想我明天也滿閒的,我應該也會去
吧。』
「嗯。」
『對了。我到時順便找麗佳一起過去好了,反正我跟她家都
在同一個社區。』
「麗佳?呃,你不知道嗎?她過兩天就要離開了。現在應該
忙著準備行李吧。」
『離……開?』
「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因為她爸工作的關係,她全家
要移民到美國,手續跟簽證都早就辦好了,下禮拜一就要走
了。」
「怎麼她都沒跟你提過嗎?」
『……』
「而且他家人還幫她改了名。好像說是原來的名字筆劃不
好,要改運還是什麼的,真是迷信。對了!對了!她的新名
字好難記唷。好像叫什麼……」
「喂?喂?町,你有在聽嗎?」
掛上手機,頓時只覺得腦筋一片空白,愣愣地呆坐在沙發
上,閒置的電腦被螢幕保護程式掩蓋上一大片黑色,無情的
秒針持續滴滴答答地走著。
幾乎已經忘記時間的存在,五味雜陳的複雜思緒稍稍恢復冷
靜,再度拿起沙發旁的手機,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猶豫了一
下,手指在按鍵上撥了熟悉的號碼……
「喂,哪位?」
『……』
『麗佳,是我。』
「……喔。」
「有事嗎?」
『那個……關於妳的事情芙恩都已經跟我說了。』
『不知道妳有空嗎?我……可不可以見妳一面?』
「現在?」
『嗯。妳現在,方便出來嗎?』
「喔……好。」
「那,6點的時候約在學校門口見吧。」
『嗯。』
突然間發現,她在電話中的語調是那麼清淡,那麼有氣無
力,跟向來開朗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再看看時間,5點45分。站起身子,將丟在沙發上的外套穿
起。走在無人的小路上,天色已經漸漸邁入淒涼的黃昏時
分。
要是……她真的從此我生活裡消失……我會怎麼樣呢?
「對於未來選擇什麼樣的路,我相信你會有自己的想法。一
旦確定了方向,可要好好掌握住機會。」
「遇到了對的人,就要好好把握。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消極
就打退堂鼓,一旦錯過了,機會是不會再重來一次的。」
「記住!高山不爬不能到頂,競走不跑不能取勝,永恆的幸
福不爭取不能獲得。」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了某個人,你確認到這個人在自己心中
佔了很重要的位置時,那麼請給她一個深深的微笑吧!」
「說不定……人活在世界上,就是為了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另
一種味道。」
滿懷坎坷不安的心情在母校前等待,腦海反覆播放著不連貫
的隻字片語,逐漸西沉的太陽似乎正透露出無限哀傷的預
兆。
只見一個人影慢慢走近,散落一地的樹葉被微風吹起,掃過
印著碩大校名的柱子,站在面前的麗佳,少了平時的笑容。
體會到說不定這將是最後一次見她了,內心的掙扎不禁油然
而生,這一刻,彼此只是靜靜的望著對方……
「你是說……恐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開水,勒抱持質
疑地問著。
「嗯。」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餐點,坐在對面的森緹想了想,
一面用湯匙攪拌著濃湯。
「他其實是個在想法上很獨立的人。對於身邊的每件事情,
總擁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這雖然是他的優點,同時卻也是
他最大的缺點。」
「喔?這話怎麼說?」
盛著濃湯的湯匙正準備送入口中,卻在唇邊停了下來,森緹
思考了一會。「習慣顧慮很多的個性,有時候反而變成多
餘。到最後為了自己的猶豫不決,平白錯失重要的人。最
後,早晚導致陷入無盡的自責。」
「即使自己對眼前的人有多深重的感情,卻不敢表達,更畏
懼行動。害怕失去,所以也害怕把握。」
「因為太有想法,所以心很寂寞;因為太有想法,所以心很
孤獨。」
「也許,他的堅強只是用來掩飾脆弱的面具吧。只是這層面
具實在太厚也太沉重了。」
「如果他一直沒辦法學習到果斷,可能一輩子都會徘徊在遺
憾跟自責建構成的交叉路口吧。」
「原來如此。」勒向附近的服務生招手,將玻璃杯遞給對
方。「麻煩幫我加水,謝謝。」
隨手拿起一旁的調味罐,略灑在麵食上。「那麼你打算怎麼
辦?你不是也喜歡傅磊雅嗎?」
「嗯……最起碼除非是磊雅親口拒絕我,不然我不想在一切
還沒開始前就自動放棄了。」
將空碗移到右手邊,森緹打開包著刀叉的餐巾,切割起盤裡
的那塊丁骨牛排。「我擔心的是,町又老是缺乏行動力。我
覺得,說不定我們這些做朋友的多少可以幫上點忙。」
「你覺得該怎麼做?推他一把嗎?」
咀嚼著食物的森緹點點頭,吞了下去,接著說「我是這麼想
啦。所以才找你出來商量。」
「商量……說到這個我想起一件事情。」
「你對傅磊雅有意思這點大夥都知道了。不過……町對她的
感情除了你跟我以外,他好像從來沒告訴過什麼人吧?」嚥
下了杯中最後一口水,勒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包面紙,邊
說。
「嗯。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只是前幾天有個人跑來問我關於町的事。她問我町是
不是在暗戀傅磊雅,樣子給人很擔憂的感覺。」勒以面紙擦
拭著嘴唇,沉思著,「我並沒有告訴那個人,可是後來越想
越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咦?」森緹切著牛肉的手突然停頓下來,表情訝異的問。
「你說的那個人是……?」
* * *
【邁向盡頭的黃昏。】
荒涼的街道上,兩人的影子仍舊深深烙印在冰冷的柏油路,
落日僅存的微弱光線照射在女孩面無表情的臉龐,彷彿訴說
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無奈。
「……你都沒有話要說嗎?」打破了幾乎令人窒息的沉寂氣
氛,她緩緩開口問著。
驚覺到,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吧?我被問得不知所措。
不曉得自己之所以站在這裡的原因?
不曉得這麼迫切急於見她一面的理由?
不曉得為什麼見到她了,心卻像緊緊糾結在一起似的疼痛?
不曉得處在這樣沉默的情境下,到底該說些什麼?接什麼話
才好?
『妳真的……要走嗎?』她點頭。雖然,心裡很清楚,縱使
現在說些挽留的話也於事無補,但沒有建設性的問句還是忍
不住脫口而出。『難道……不能只有妳留下來嗎?』
她搖頭,苦笑。「移民……是我家人做的決定。我……也做
不了主。」
『……』從她約略顫抖的聲音中,聽見早已猜到的答案。這
種明知故問的是非題實在很蠢吧?可是此刻的我,早就無暇
去顧慮有沒有意義了。
『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呢?』努力嘗試用冷靜的口吻壓抑著
心中的激動,我問。
她沒有回應,只是安靜的走到附近白色的圍牆,摸了摸因潮
濕而脫落的油漆碎塊,轉身看著我。
「你一定很喜歡傅磊雅吧?」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感覺一陣錯愕,她看了看一臉莫名其
妙的我,再看看牆面。「那天……就是森緹告白的那個晚
上。我回學校拿忘在抽屜的講義,出來時正好撞見圍牆後的
你……」
『妳……也在場?這麼說那晚的事……妳都看到了!』
剎那間恍然大悟,我非常驚訝。她點點頭,繼續說著。「一
直直到森緹他們走了之後,我看見,你那時候的表情,真的
好沉重……」
話語間,她的嘴角不時揚起一絲略帶哀愁的淺淺微笑。「我
想,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一定很重要吧。」
愣了一會,皺著眉,稍稍平息心情,掙扎了許久,女孩的表
情依舊憂愁,那雙發亮的水晶,失去了原來的光澤,看不見
平日的開朗,那是我最不想見到的畫面。
終於,咽喉慢慢吐露語重心長的聲音。『我在很久以前,確
實暗戀過傅磊雅,甚至到了腦海裡無時無刻被她的一舉一動
所填滿的地步。可是……』
『可是,這份感覺早在升上三年級以後,就隨著時間漸漸淡
化了。那天晚上之所以會無法承受,是因為我沒預料到,森
緹也對她有感覺。再加上那時候我又處在充滿了複雜情緒的
過渡時期。』
『我現在所喜歡的人,並不是傅磊雅。其實我……』
『我現在在乎的人是……』越來越激動的語氣,不假思索的
言詞,重要的文字正欲脫口而出,我突然猶豫了。
她歪著頭看我,疑惑中似乎夾帶著期待,宛若充滿好奇心的
孩童似的苦笑問。「是誰呢?」
心跳頻率急速加快,腦海中浮現芊芳望著森緹離去的背影
時,那份落寞的眼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無聲空間,靜止般
的時間,世界被哈波奎特斯的手深深擁抱,心卻陷入無止境
的深淵。好像快要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谷,手裡緊抓著唯一能
救命的細微樹枝,不停的掙扎……掙扎……
風聲劃過片刻嫻靜,凝結的空氣,呼吸聲似乎也變得清晰,
兩人陷入尷尬的氣氛。
過了很久,也靜了很久,她緩緩走來面前,舉起我的右手,
用食指尖在手心輕輕畫了一個圓圈,再度露出了平時一貫的
微笑,只是看似溫柔的笑容,那雙眼神卻不再清澈,反而多
了一絲憂愁。
「下次,當你覺得徬徨困惑的時候,一定要記住,思念的
圓,是可以很單純的。」
「記得冰latte嗎?咖啡跟牛奶的組合,你看起來雖然像苦澀
的黑咖啡,但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你。」
「你就像是一杯冰latte,需要靠牛奶來搭襯,才能真正解放
自己的味道。」
「以前,我一直很想瞭解你的想法,可是越想瞭解,卻覺得
離你越遠。後來,我發現,你只是需要一個人引導。」
「我曾經很希望、很希望自己是那個人,但,我想,或許扮
演那甜味角色的並不是我吧。」
「以後……一定要大膽追求自己所愛的,不然將來是會後悔
一輩子的,知道嗎?」
「然後,答應我,不管有沒有找到屬於你的另一種味道,以
後千萬要活得快樂一點。」
「不然的話,周圍關心你的人會替你擔心的,在遠方的我,
也會替你擔心的。」
「町……再見……」
天色潛入深深的黑暗,夕陽的微弱蹤跡終於無情地消失在彼
方,越來越冷的風,幾分鐘前的黃昏,一下子邁入了漆黑,
她的身影,終於伴隨著黃昏,消逝在盡頭。
她走了,永遠的走了。離去前細微發亮的水珠,隱約留在眼
角,是淚滴?已經無從得知。喉嚨仍然嚥著沒有說出的話,
指尖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手心,心中的圓卻已殘破不堪……
我喜歡妳。我現在在乎的人只有妳。我想永遠看見妳的開
朗、妳的笑容。這麼簡單的幾句話,為什麼我說不出口呢?
好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好恨自己的怯懦退縮,我不知道我到
底在害怕什麼?只知道,因為我的害怕,眼睜睜的看著最重
視的人從我眼前消失,而這種結果,卻是我自己造成的。
妳說我就像是冰latte,需要牛奶引導出真正的味道。但妳知
道嗎?屬於我的甜味就是妳啊!也只有妳啊!
一旦將牛奶從latte中抽離,留下的只有苦澀,那會是世界上
最難熬的滋味。
我不知道將來是否會出現其他扮演另一半味道的人,也不想
知道。我只知道,非妳不可啊!
黃昏,就像是不幸的預兆,象徵著黑夜即將到來。如果黑暗
就是黃昏的終結,那麼我的圓,就像此刻冷列的夜色。刺骨
的風如飢餓的野獸般,貪婪地啃食著皮膚,也啃食著不斷滴
血的心。
自責再也挽回不了什麼,妳要我活得快樂一點,我很想答應
妳,不再讓妳操心,可是我真的好恨自己,為什麼我總是不
敢面對感情?又不停的重蹈覆轍?現在妳離開了,我才驚覺
到,失去妳,也同時迷失了我自己……
一半黑色的咖啡,一半白色的牛奶,原本應該是互相矛盾的
物質,將兩者混合之後,形成了最獨特的風味……
「先生,先生……」
「先生,你還好吧?身體不舒服嗎?」
慢慢睜開疲憊的雙眼,映入眼簾的麗佳面孔,揉揉眼睛,模
糊的容顏漸漸變成店長關心的表情。『喔,沒事。只是最近
有點累。』
我微笑示意,她精緻的五官,回以淡淡的、禮貌性的親切笑
容。「喔。沒事就好。」
室內依舊開著空調,手提電腦的螢幕上,游標停在最後一行
文字間,留著未完成的小說,獨自望向窗外夜景,卡農的旋
律環繞在耳邊,電腦旁擺著剩不到一半的冰latte,和杯底幾
乎溶化的碎冰塊。
「你不覺得latte很好喝嗎?」
「我很喜歡呢。」無意間,被斜對面的位置,坐著的一對年
輕情侶,傳來的對話聲所吸引。
「很奇妙吧?明明是一個苦、一個甜,卻可以搭配成這麼好
喝的味道。」女孩開朗地說,男孩坐在對面,猛點頭,感覺
就是標準的害羞類型。看起來,這對情侶的年紀大約介於國
中或高中的樣子。
年輕的小倆口,你們一定要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珍惜自己
所擁有的。雖然,並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但至少要做
到誠實面對自己。別讓自己的最愛白白從手中流失,到最後
再傷心、自責就來不及了,知道嗎?
蓋上手提電腦,收入背包,將杯中殘存的咖啡色液體喝完,
伸了個懶腰,再望望窗外,嘴角揚起略略的會心一笑,穿上
掛在椅背的外套,站起身,朝一樓的方向離去。
不曾間斷的古典樂,窗口旁空盪盪的小桌子,只留下塑膠
杯,溶化的冰水混合著僅剩的少許latte,穩穩地、靜靜地立
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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