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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冰拿鐵【上】
作者:
神話傳說
日期: 2009.02.06 天氣:
心情:
【回憶的D大調。】
「先生,請問要點些什麼呢?」女店長以輕細柔軟的聲音詢
問,透過室內昏黃的燈光渲染,使得漂亮的她顯得更加格外
迷人。
『跟平常一樣就可以了。』我從錢包裡頭拿出了一張五百元
鈔票,回答著。
這家新開幕的StarBucks座落在市區火車站斜對面的金石堂
旁,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去這種書店裡頭所附設的咖啡廳,
可以悠閒的享用著咖啡,聽著音樂,看著書。
在現代人普遍忙碌的龐大的壓力下,這倒真不失為一種解壓
的管道。
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我相當著迷於latte的味道,一半咖啡,一
半牛奶的搭配,象徵著生活上的正反兩面。
那亦苦亦甜所融合而成的濃郁香醇,是其它事物所無法比擬
的風味。
每每總是習慣在下課後,和好友們相約來到這家店,固定點
我最愛喝的冰latte,通常都聊到快打烊時候才離開。
這儼然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這家店的店長是名年輕女子,人很親切,看上去年紀應該約
比我大上3到4歲左右。
她的體型瘦長,擁有著毫無瑕絲的白淨膚色,精緻勻稱的五
官幾乎比過了電視上那些光鮮亮麗的女明星。
有些人或多或少曾經遇過這樣的經驗,在路上看到一名亮眼
的異性,忍不住將焦點停留在她身上,卻沒注意到自己正要
撞到迎面而來的路人。
這種美往往很難光用文藻就能夠形容得貼切,而店長就是屬
於這樣的類型。
「唉!除了我這種帥哥,還有誰有資格追求店長呢?如果你
不行動的話我可要先追走了喔!」遇到這種情況,要是外向
直率的森緹在場的時候,總是喜歡在開著玩笑之餘還不忘耍
耍自戀;
「那也得等你追得到再說,不要到時候被人家拒絕了,才在
那邊尷尬。」冷靜的勒這時一定會優雅的先啄飲一口咖啡,
然後用諷刺的口吻接話;
「真受不了你們男人耶!只不過是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大驚小
怪。」隨和的可娣會擺出一手托腮,一面用鋼筆在白紙上塗
鴉的招牌動作,笑著回答……
那……如果是那個人呢?
如果那個人現在還在的話,這種場合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我想她一定會當場把報紙捲成一圈,然後朝森緹後腦杓狠狠
的敲下去吧!
這時候森緹一定是裝著可憐的啜泣,然後勒跟可娣會被逗得
忍不住憋著笑意,不敢笑出聲吧!
是啊!要是那個人還在就好了……
夜晚,市街炫目的霓虹燈總是在昏暗黑幕中顯得特別亮眼,
這樣的景色除了美麗以外,通常還夾帶著濃郁的感性因子。
我一個人獨自坐在StarBucks的二樓打著手提電腦,旁邊擺著
一杯尚未喝完的冰latte,時而凝望著窗外夜景下的人來人
往。
耳邊傳來了帕海貝爾的D大調卡農,緩慢而舒適的旋律逐漸
變得越來越輕快,沉醉在陣陣的樂音中,手指不停的敲擊鍵
盤,紀錄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也不曉得打了多久的文章,我的眼皮覺得越來越沉重,忍不
住趴在桌上小睡片刻,半夢半醒之間,一幕幕熟悉的過往片
段,彷彿像是電影膠卷般漸漸在腦海中湧起……
滿懷著期待準備進入國中生涯的那年,就像許多想法單純的
小朋友一樣,對於從小學畢業有種莫名其妙的欣喜,對於未
知的國中校園生活有種雀躍無知的嚮往。
這只限於尚未被社會所渲染,想法單純直接的小孩子才體會
得到的心情吧!
不過這種想法等到實際踏入了國中的地域以後,沒多久我就
後悔了。
說起來後悔的原因倒也很簡單。
校規中存在著所謂的髮禁,男孩頭髮不得超過3公分,女生的
髮長只能留到頸背約中間左右的位置。
一旦被檢查到未合乎學校的標準,又沒有在複檢的期限內過
關的話,訓育組長就會﹝免費﹞當你的設計師。
這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你要先有到時候頂著一頭可笑的髮
型在路上晃的心理準備。
每天早上會站在寬廣的操場,升完旗後,頂著炎熱的大太陽
汗流浹背的聽著台上慷慨激昂的訓話。
讓人覺得這些老師跟訓導主任們,其實都很有當立法委員的
潛力,任教職會不會有點埋沒了他們的才能?
國中時期教育方式的嚴謹自然是不在話下。
我的名字叫王町,一個剛滿19歲的標準七年級生。
許多人眼裡對七年級以後的印象總是人生經歷很欠磨鍊,初
生之犢不畏虎,自信滿滿但卻沒有能與之對等的內涵。
雖然會很想反駁,可是老實說,同年紀的人,有一部分確實
真的是這樣。但總覺得還是不能全部一概而論。
在新竹出生,成長的我,是個不大會講客家話的客家人。目
前在某技術學院唸五專,一個人獨自居住在外。
很慶幸的,我有一個三代同堂的溫室環境,父母的教育還算
開明,最起碼我們家到目前為止,還沒鬧過什麼類似家庭革
命之類的事。
對這麼一個平凡的人來說,在班級或人群間的個性,幾乎沉
默寡言。平時話很少,卻只對熟人活潑,我想這就算不夠資
格貼上﹝閉俗﹞的標籤,也相差不遠了吧。
不可否認,這是事實,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但是說實話,我
討厭這兩個字。不曉得最早發明這形容詞的是什麼人?
或許他身邊曾經有碰過類似這種性格的人存在,只是顯然這
個人從不曾嘗試接觸他們的心思,就自以為是地,擅自下了
武斷而有欠公平的評語。
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人心真的能夠單憑一句詞彙而概括
嗎?這是否太可笑了呢?
大家都擁有自己所渴望追尋的目標,拼了命想尋找的東西。
只是際遇跟採用的方式各有不同罷了。
有的人費盡半輩子的時間,甚至到老、到死,仍無法找到答
案,甚至不曉得自己要的是什麼?
有的人卻可以從一開始就對於自己想走的路程、想追求的事
物非常清晰。
那麼……我所渴望尋找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清晰的記憶卻總感覺像昨天才發生
過。從我眼前消失的身影,從我手中流逝的味道,無止境的
遺憾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進駐了我的心房。那天的黃昏,表現
出來的落寞,令人揮之不去。那是一段……無法抹滅的回
憶……
熟悉的旋律……音樂的聲音好像是同時開始的,我在那裡,
想起了某些事情……
* * *
【心,歸於何處?】
「我問你喔,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男子喝了一口飲料,
下午茶店中正播放著柔和的爵士樂。他一副興致勃勃,像個
面對新鮮事物滿腹好奇心的孩童般問著。
『呃……』顯然這個問題讓我有些尷尬。
「快點老實說。」他似乎看破我的閉俗習性又犯,若有似無
地刻意加強他的語調逼問。
這個人叫方森緹,跟我同班,是我在國中時期少數非常談的
來的好朋友兼死黨。
和我的情況正好完全相反,他的性格相當外向熱情。有一種
鮮明到讓人忍不住會放下手邊的事情專注與他聊天的隨和魅
力,跟他相處時絕對不會感到無聊的那類人。
森緹的家庭狀況和經歷有點複雜,也因為這樣養成他獨立自
主的個性及早熟的思想。
有著極為強烈的正義感,算是班上頭號風雲人物,在學校的
課業成績倒也相當不錯。
硬要說缺點的話,有時他會比較情緒化,喜歡批判週遭他所
認為不合理的事情。
這樣的性格主觀性很強,有時候會說話太直接而不自覺地傷
到人,他的出發點其實沒有惡意,不過若是不了解這點的
話,遇到這種情形總是容易感到不愉快。
當時的教育界還存在著煩死人的高中聯考制度,大家為了順
利進入理想學校就讀,每個人無不卯足了勁硬撐。
對於我們這些國中生而言,不要說是休閒時間了,只要能夠
有一次充足的睡眠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而我跟森緹兩人則是經常在課餘時間,以讀書為名相約在東
門區的一家小歇閒話家常。
「町,只要你老實說,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森緹瞪大了
眼睛對著我瞧,彷彿迫不及待就想知道答案似的。
『……為什麼突然想問這個?』
「沒有呀,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就只是想知道而已。」
他闔起了擺在桌上的筆記本,繼續說著,
「不然這樣吧!你如果真的說不出口的話,那我來問一些問
題,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就好。」
『……喔,這樣。』不曉得哪根筋不對,我竟然允諾了。
總覺得森緹似乎對這個話題特別心血來潮,看樣子他今天不
問出個所以然大概不會善罷甘休。
「好!我問你,那個女生是不是跟我們同班?」
『……』我猶豫了一下,
『是。』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會是誰咧?我猜猜看……」他把杯裡
剩下不到一半的檸檬茶喝光,「我們班的……該不會是你隔
壁座位的芊芳吧?」
『可別亂點鴛鴦譜喔。你平常跟她最多話聊了,還敢推到我
身上。』
「拜託!照你的邏輯,那我的鴛鴦譜不是一大串了?」
『終於承認你有一大堆船了厚?』我搖了搖食指說,『這樣
不行喔!』
「才怪。船一艘就夠了,太多我可無福消受啊!」他的手指
交互輕敲著桌面,想了想,「這樣好了!我列座號出來,如
果是的話,你就給個回應。」
『唉!』
我有點無奈地點頭答應,陪森緹繼續玩這場沒什麼意義可言
的遊戲。但顯然他倒是很樂在其中。
就這樣,森緹把我們班上三十多個女生的座號從頭開始一個
一個地詢問、過濾。
臉上掛著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心裡想著這種尷尬話題要是能
快點結束就好了。
依稀聽見一個令人極為熟悉的數字,突然間我下意識點了點
頭……
「是………傅磊雅?」他的表情定格了數秒,愣了一下,似
乎對於這個名字相當驚訝。「不會吧……?想不到你喜歡傅
磊雅!」
『嗯……』
我端起杯子,故做鎮定地喝了一口可可,然後再次點了點
頭。
以森緹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來說,大概可以猜的到他
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了……
「……」很難得的,他沉默了一會兒。
「真意外,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她……嘿嘿。」他耍玩著手中
的鋼筆,似乎湧起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
只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這點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後來我一直追問他之所以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但是都被他用
玩笑話刻意岔開話題。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最後那兩聲乾笑另有玄機……
課堂上,老師仍舊上著枯燥乏味的理化課程,不過教室裡的
大多數人都相當認真聽課。
倒不是因為學生很奮發向上,更不可能是覺得這門學科有
趣,真正的原因其實是這名老師在學校以體罰聞名,嚴厲的
程度遠近馳名。
倘若學生的成績沒有達到他認為理想的標準,就會一邊用他
的招牌口頭禪﹝你的努力不夠!﹞先是大肆斥責一番,然後
手持藤條給予學生﹝愛的教育﹞。
經常在發完理化的小考試卷之後,教室裡站著一排排等候接
受老師愛心的同學,在當時他受到學生敬畏的程度可想而
知。
這天的我,很明顯是不知死活,雖然明知道老師喜歡講完課
後點人上台問問題,上他的課竟然沒有專心在聽,始終把注
意力停留在另一個方向……
那是名令我初次嘗到心情悸動起伏的女子……
那是名擁有與眾不同氣質近乎完美的特別女子……
那是個宛如希臘神話裡的維納斯一樣遙不可及的美麗女
子……
她……傅磊雅,掌握著自己每秒的心跳……佔據著我腦海的
空間……填滿著我平凡的心思……
面對這位在班上功課總是名列前茅,身旁不乏眾多男生追求
的氣質班長,一直讓我有著非常強烈的迷戀感覺。
她微笑時的溫柔、她言談間的優雅、她舉手頭足所散發的光
彩,只要是有關她所有的一切,無不吸引著我的視線。
打從一年級的時候起,目光就始終被她那和一般人與眾不同
的迷人氣質所深深牽引著。
這名奇妙的存在,幾乎成了在源源不絕的龐大課業壓力下唯
一能夠解壓的心靈出口。
大多數人處理第一次的感情總是相當笨拙,而我呢,更是這
其中的佼佼者。
做為初戀對象來說,顯然她的條件實在是太好了,令不抱希
望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有任何實際的追求行動。
「妳說什麼!?」突然,一個如巨雷般的聲音瞬間把我從夢
境裡拉回到現實……
「妳有種再給我說一次試試看!」只見壯碩的理化老師拿著
藤條一臉憤怒,情緒激動的對著一名女同學狂吼。
女同學臉頰滿是被淚水沾濕的痕跡,她的表情與其說委屈,
到不如說是明顯的不滿與反抗,教室裡的空氣漸漸開始凝
結,氣氛顯然變得十分尷尬。
「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啊!做老師的就可以這樣打人
嗎?」
她摩擦著紅腫疼痛的手掌,試圖藉此減輕一些痛楚。
「妳最好給我閉嘴!別以為妳是女人我就怕了妳!」理化老
師一邊怒火中燒地怒罵,一邊用藤條狠狠地抽了她的左肩,
「我看妳是皮在癢是不是?考不好還敢給我大聲!像妳這種
學生就是揍得不夠!」
女同學因為痛楚,向後到退了幾步,眼神怒視著面前的中年
男人。
「夠了!我受夠了!」她的情緒幾近崩潰地嘶喊,「你到底
有完沒完?像你這種只會打學生,差勁的人,就跟我爸一樣
賤啦!」
………
聽得出來,女同學的家庭狀況似乎是很複雜。
不過,這些倒已經不重要了。
就在她這句話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全班的同學頓時全愣住
了。彷彿像點燃了炸藥的引線,大家心知肚明,這下子情況
一發不可收拾……
接下來……教室裡上演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追逐戲碼。
理化老師像是發了瘋似的追打,女同學可以說完全是在逃
命,雙方不時以激烈的辭彙謾罵著眼前可憎的對象。
過程簡直像極了動作片中常會看到的警匪追逐場面,不,也
許比那還要更激烈。
包括我在內,在現場的班上同學,除了靜靜待在座位上觀戰
以外,完全插不上手。
位於教室隔壁的導師休息室裡,幾位女老師聽到兩人高分貝
的爭吵聲,紛紛趕緊出來勸架,很快的,這件事情在校園中
傳了開來……
那次事情的後續發展已經無從得知,只知道校方處理的態度
非常低調,意料中的事。
後來理化老師再也沒有在課堂上提起過這件事情,仍然秉持
嚴格的體罰教學方式上課;那名女同學的態度也差不多,一
切都風平浪靜得宛如這個事件壓根沒有發生過似的。
也許是我多心了,有時候讓人有一種微妙的感覺,理化老師
跟女同學之間的關係,似乎在那次以後就隱約存在著某種莫
名的隔膜。
後來,我曾經在某個場合,再度碰見這名當時並沒什麼交
情,平常也很少聊上兩句話的女同學。但那已經是經過許多
年以後的事情了。
後來,這場鬧劇就這樣不了了之的畫下了句點。
常會覺得,時間的流逝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快得讓人驚訝,國
中生活終於邁入最後一年。
按照學校歷年來的傳統慣例,當國二升國三時將要依學業成
績重新拆班。我雖然還是和森緹待在同班,不過傅磊雅卻被
分到跟我們不同的班級。
好像是在這個時候,天性消極的想法,使我打從心底認定自
己對傅磊雅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或許真的是悲觀心理作
祟,甚至連我本身都尚未察覺到,自從拆班以後,那種情有
獨鍾的思念,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有變淡的趨勢……
思念……有終點嗎?
曾經有個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那時候我並不曉得該怎麼回
答,因為當時連我自己都被侷限在難解的習題當中。
一直到現在,這樣的問號,仍舊深深地安眠在我腦海某
處……
然而,真正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卻是等到實際升上三年級
之後才要揭開序幕。
這時,伴隨升學的壓力開始日益漸大,那天在教室裡所發生
敏感的小小插曲也越來越被人們所淡忘……
* * *
【預料之外的場合。】
「町……」一個沉穩的聲音叫住了正準備從教室離開的我。
轉頭一看,一名極為熟悉的身影朝著我的方向緩步走過
來……
我在國中時期的死黨除了森緹之外,還存在著另一個人,他
叫做吳勒。
勒的性格相當斯文,平常話並不多,對於任何事情總是喜歡
冷眼旁觀。
一旦勒開口時卻又幾乎是一針見血,往往正中問題的核心,
有時候讓人覺得他理性的程度近乎冷酷。
「如果有一天突然發生了火災,勒大概會是現場唯一還能保
持冷靜思考逃生對策的人。」森緹曾經這麼形容過勒,「他
就像是一隻黑夜中的貓。總是習慣靜靜的待在一旁觀察著週
遭所發生的事情……」
我跟勒兩個人從國小開始就一直是同班,仔細想想,認識他
這麼多年來,好像真的從來沒看過他曾因為什麼事情而慌亂
失措過。
其實某些角度來說,他跟我一樣是屬於有點小悶騷的那一
類,只是悶騷的方式不一樣。
一提到勒,所給人的印象,幾乎就是用﹝冷靜﹞兩個字形容
最為妥當。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我和他的個性偏偏就是很
合拍。
在國三這階段,大家為了拼聯考,總是在學校補課到很晚才
離開。今天當然也不例外,有時候這種日子過久了實在會讓
人想抓狂。
「再過半年我們就要畢業了,你有決定要考哪一所高中了
嗎?」勒兩手交叉於胸前,語調依然像往常一樣穩重。
『嗯,雖然還不是很確定……』我習慣性的搔了搔臉頰,
『因為想法上的關係,其實,我不想念高中,反而比較想去
唸五專。』
我忽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心虛。『……唉,好吧!我承認
是因為我懶惰。』
『聽說高中的日子都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我實在是
不敢恭維!還是唸五專自由。』
「喔。是嗎?」
「對於未來選擇什麼樣的路,我相信你會有自己的想法。一
旦確定了方向,可要好好掌握住機會。」
『咦?』我想了想,『我聽包子說你跟森緹好像打算報考縣
外的高中?』我稍稍停頓了一會,『這樣的話,以後我們幾
個聚在一起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雖然說各奔東西,可是我們所唸的學校都在新竹,其實說
穿了也沒多少影響。」
『……對啦。這倒也是。』我笑了笑。
他走回座位旁邊,拿起擺在桌上的眼鏡,用擦巾拭了拭鏡
片,然後戴上,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勒的神情似乎相當慎重。
「町……」
「你覺得……森緹最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奇怪?你是指哪方面?』
「……」他先是沉默了一陣子,
「看樣子你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用食指習
慣性推了一下眼鏡的中端,開始整理起座位上的課本,一言
不發地背起書包,走出教室。
當勒跟站在教室門口的我擦身而過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我想由我來告訴你可能不太妥當,你找時間問問森緹就知
道是怎麼回事……」
他不慌不忙地轉身面向著我,「兩隻蜜蜂同時圍繞在一株美
麗的花朵。當只有其中一隻享用得到甘甜花蜜時,希望牠們
彼此不會用尾針刺同類才好。」
勒最後丟下這句話,朝著校門口的方向離去,只留下一臉茫
然的我……
現在早就過了下課時間,晚上補課的學生幾乎都放學了。夜
裡,諾大的校園只剩我一個人。
看剛剛勒認真的表情,直覺他說的這件事似乎滿重要的,顯
然跟我有關。
回家的路上,我邊走邊這麼想著。會是什麼呢?算了,明天
一早再問問森緹吧。
就在我前腳剛跨出校門沒多久,突然從遠方傳來一對男女的
談話聲音……
「抱歉,這麼晚了還特地把妳找出來,希望沒造成妳的困
擾。」初夏的夜晚出奇安靜,除了蟬鳴以外幾乎聽不見其他
雜音,連偶爾經過的車輛引擎聲都很少有。男子說話的聲音
因此顯得格外清晰。
「弟,這,好像有點突然……」女子的聲音很輕細,言語間
明顯夾雜著尷尬成分。「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
「妳不用想得太多,」她還沒說完,男子突然插話。「我沒
有讓妳為難的意思。今天,我只打算把自己感覺說出來。」
這對男女的聲音聽起來好熟悉……
我實在抑制不住好奇心,緩緩地朝聲音的來源走去,並躲在
距離男女不算太遠的轉角,隔著牆緣窺視……
那個男的……森緹?奇怪了……住市區的他不是今天一下課
就先離開了?怎麼這時間還待在學校附近?
現在的氣氛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森緹的態度非常嚴肅,
這是平常愛開玩笑的他很少會有的表情。
雖然覺得疑惑,不過當我看到正在跟森緹談話的女孩時,這
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像是浮水印,開始慢慢浮現……
那名擁有著烏黑亮麗的半長髮,以及雪白般細緻臉龐的女孩
子,正是我所最熟悉不過的人……
傅磊雅。
「這件事情,我在很早以前就想跟妳說了。」森緹把雙手從
外套口袋裡伸出,置於背後,輕步靠近磊雅。
「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一向都是無話不談的好友。經常一起
逛街,一起看玩樂,一起天南地北的聊八卦。一直以來,妳
幾乎就像我的親人一樣。」
「我知道,這點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弟。」她以平常森緹
的綽號稱呼他,回答著。
「但是前些日子,我發現到一件事情……我對妳的感覺,已
經超越了朋友那道界線。」他認真地注視著磊雅,聽得出語
氣相當堅定。
「我們的關係難道只能僅止於好朋友嗎?」
「……」她撥了撥頭髮,沒有出聲。夜幕下,淡黃色的月亮
幾乎將傅磊雅的美麗氣質襯托得一覽無遺。
「我覺得,最起碼,這是我所必須做的。」他繼續說。「我
想,至少能讓妳知道我對妳的感覺。」
「弟……」她很想開口回應,卻不曉得該接什麼話才好。
「磊雅,我……」森緹的語調稍稍頓了一下,「我喜歡
妳。」
………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完全停止。兩個人在夜空下沉默了好長一
段時間……
怎麼可能,不……會吧?森緹竟然喜歡……傅磊雅嗎?
躲在牆緣後的我,整個人頓時愣住了,思緒幾乎被意外與震
驚徹底覆蓋,壓根沒注意到在自己後方不遠處,一名女子正
站在樹蔭下朝我的方向注視著……
* * *
【相遇。】
明天又要考例行的模擬測驗,雖然覺得思緒複雜得很,不過
還是得把這些擾人的事情暫時拋諸腦後,先準備好考試再
說。
我乖乖待在書桌前挑夜燈,今天熬得很晚,看看時鐘,已經
快凌晨2點了。雖然還沒讀完,但是經不住疲憊的我,決定洗
個澡後就上床睡覺。
睡夢中,突然覺得床鋪開始搖晃,我揉了揉眼睛,心想大概
是唸書太累了,才會迷迷濛濛產生錯覺……
砰!
從客廳傳來一陣玻璃破碎聲,把在房間裡睡得正熟的我吵
醒。我很努力的睜開雙眼,準備起身去瞧發生了什麼事情,
突然發現,我竟然無法站穩……
地震……?意識模糊的我一下子清醒了。
剎那間整棟屋子停電,地板的晃動越來越劇烈。在漆黑的房
間裡,我一隻手扶著牆壁,摸索著通往客廳的路。
街訪開始出現雜七雜八的交談聲,夜幕中每戶人家手電筒的
照明光線紛紛亮起,這場地震持續了好一陣子……
地板的搖晃停止了,天色逐漸轉亮,各家電視台的晨間新聞
全都在頭條報導這場地震。
這也難怪,聽說這次是台灣幾十年來少有的強震,而且震度
空前的大。如我所預料的,學校方面公佈因為突如其來的強
烈地震而全體放假一天,不用說模擬考當然也延後了,這算
是唯一的好處吧!
這次所造成的災情很嚴重,尤其是南投集集等地帶,受害最
為慘重。看著電視播放的災區情況,家人總是在評論之餘忍
不住搖頭嘆息。
這種心態有點要不得,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慶幸,幸好存在
於我周圍的人,我所關心的人都安然無恙。實在是很難想像
如果他們不在了,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天月曆上的日期,是民國88年9月21日……
「你來啦?町,怎麼這麼慢?」森緹對前腳剛走進泡沫紅茶
店的我,招手叫著。
『不好意思,遲到了。路上塞車,公車誤了快半個鐘頭。』
我走向森緹的座位,放下背包,找了張空椅子坐下。
在他右側坐著兩名女孩子,是我們學校的同學。
「今天的聚會是要商量下禮拜會在校慶上演出的舞台劇的相
關事宜。」森緹從紙袋裡拿出一本莎翁的﹝馴悍記﹞小說以
及前晚所擬好的劇本擺在桌上,「等人都到齊以後就開始討
論吧!」
『咦?勒怎麼沒來?』我望了望四周,正覺得奇怪。
「勒剛才有來電,說家裡有點事情,所以不會過來了。」其
中一個身高相當可觀的女子說。
『喔。是這樣子,芙恩。』我向服務生招手點了一杯飲料。
「難得放地震假還得出來開會,為了補償我們,這頓就算森
緹的了!」芙恩一手托腮,不改往常滿腦子鬼靈精怪的個
性,損著森緹。
「想得美咧!我可是窮的要死。如果我們的高芙恩小姐要請
客的話,我倒是不反對啦。」
「哎!真小氣耶。小心我跟妹告密。」她拿起手機,作勢要
打電話狀。
『妳妹……?』我正覺得納悶,想開口詢問時,另外一個名
叫馮芊芳的女孩率先開口了。
「妳什麼時候有個妹妹?怎麼從來沒聽妳提起過?」
「呵呵。並不是真的在指我妹妹啦,那是傅磊雅的小名。」
芙恩回答,「因為她的年紀在我們這一屆裡算是比較小的,
所以我們都把磊雅當妹妹看待。」
她說著說著忽然刻意狠狠瞪了森緹一眼,「以此類推,這個
小氣要死的森緹比磊雅還小幾個月,我們就乾脆把他當弟弟
叫。」
「我哪有小氣……」
芙恩不等森緹說完,趕緊搶話,「有!有!你就有!……別
否認了!」
『唉。你們兩人還真是……半斤八兩啊。』我無奈的苦笑,
『我看,你們乾脆再找幾個人湊足一家子算了。』
「對啊!還有,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芊芳拿起桌上的劇
本,在兩人面前晃了晃,「我們今天好像不是出來打情罵俏
的。先生小姐,請問你們打算要開會了嗎?」
森緹搔了搔頭,笑了笑。「……也對啦。那開始吧!」
「先等一下。」芙恩吃了一口鬆餅,表現得很悠哉。「有一
個人還沒到喔。」
「……誰啊?」森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啊!對了對
了!她也有參加這次表演,我差點忘了。」
這次則換成芊芳給了他一個白眼。「你真壞,森緹,竟敢把
演主角的人給忘了。不怕被死刑伺候嗎?」
「哈。哎呀,別這麼誇我,我會害羞耶。」森緹故意裝可
愛,擺出一副讓人看了冒小丸子三條斜線的超欠扁的表情回
答。
『呃……真是夠了。』
就在大夥聊得正起勁的時候,泡沫紅茶店的自動門在這時打
開,一名女子從外面走進……
記得以前曾經在某個電台的夜間節目上,聽過某個DJ的說
法。
不管你對於眼前的對象有多麼傾心、多麼執著,人的一生都
將會存在著三位真愛。
通常,當一個人能夠真正領悟到這件事時,第一位往往已經
成為過去式了。
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時覺得滿有意思,雖然其中的寓涵確實
很值得玩味,只是我並沒有想去刻意深入咀嚼,總覺得這名
DJ所說的話離現實生活遙遠的很。
然而,一直直到那個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才真正讓我深刻
體會到這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這麼晚才到……」女孩身穿簡單的黑色
短袖襯衣,搭配了件牛仔長褲,手提著一個紅色包包,衣著
打扮倒是相當簡潔。
「沒關係啦,主角最大,遲到而已算什麼?」森緹故意把聲
調拉高,裝成女生的聲音。「妳說對不對呀?我親愛的馥麗
佳老公。」
「……」女孩走上前,用她的包包狠狠敲了一下森緹的頭。
「死豆花妹,欺負我。不想活了唷?」
『呃,森緹什麼時候又有一個﹝豆花妹﹞的綽號了?』
「這個呀?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麗佳拍了拍包包,緩步
繞到我旁邊的位子坐下,「町,難道你不會覺得森緹很白
嗎?看起來簡直就像白豆花一樣。」
「哈哈哈!說得好。」芙恩一下拍手,一下以掌心掩口,誇
張的笑著。
「看來這次反串潑婦的森緹,也只有麗佳這個丈夫治得了他
了。」
「唉!時代變了、時代變了。身為潑婦竟然還會被老公打,
我要去家暴中心投訴。」森緹揉了揉後腦杓。「町你也真是
的,看到你的寶貝女兒被人打,你都不管。」
『寶貝女兒是嗎?』我把注意力從森緹身上轉向馥麗佳,
『那個,麗佳呀,你要不要再打一下?我這個岳父不會介意
的。』
「呵,好提議唷。連町都這麼說了,我也好想再打一下
呢。」麗佳看了一眼森緹裝無辜的表情,掩不住笑聲說,
「但是看豆花妹這麼可憐,本小姐就饒了他好了。」
「那個……」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芊芳忽然冒出一句聲音。
「請問,要等什麼時候才可以開始討論?桌上這本劇本都已
經在哭了。」我們四人聽了她的話,異口同聲笑了笑。
在歷經毫無意義的喧鬧,消磨了大半時間以後,這下我們總
算開始商討舞台劇演出的細節。
充斥著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享用著片刻悠閒的小小店面裡。
此刻,歡愉的談論聲中卻沒人注意到,某種柔和中蘊藏著無
限溫暖的視線,正停留在一個平凡的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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