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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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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姐妹情深
作者:
況明潔
日期: 2008.12.20 天氣:
心情:
白天炎熱猶如夏天烤火般的季節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個比較涼爽的、宜人的傍晚。
有一位女孩頭戴安全帽,騎著車在街道巷弄穿梭。她在趕時間,她和時間賽跑,常常是這裡的課上完,緊接著,幾分鐘的時間內得趕到另一個地方上課。
這個女孩有著異於常人的韌性,那眼神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會讓人不敢注視她。俏麗的短髮,圓圓的臉孔,使她看上去,堅硬如花崗石的外表下扔有女性該有的柔軟。
她是一位外語能力非常強的人,學以致用,把自己的才華、興趣當做賺錢的工具,雖然有點太現實、太功利主義,可是,為了生活,她必須如此。
曾經考慮過要到學校或補習班任教,然而,她發現賺錢太慢,時間又太固定,不適合她的機動性,因此,才跑鐘點,雖然有些疲憊,但是,可以賺不少錢。
她的學生中最小的有五歲的,最年長的也有六十幾歲,而大多數是小學或中學生這個階段的小孩,大家對她的教學認真、專業知識強,頗受好評,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原本空出來的時間也挪出來排課,除了星期一下午是绝不能排課表外,其餘的時間,幾乎是從早到晚,每一個時間都在學生家上課。
七點左右,她停在一棟只有上仟萬或上億的身價才能擁有此處豪宅大門前,能出入的也不是像她一般小市民這種身分。不過,因為她是某一家住戶的家庭教師,是破例可以進入,但是,扔需要守衛室的保全人員的確認才能進入。
『美善老師,來上課啦。』
保全人員是一位非常壯碩的男人,濃眉短而翹,眼神所釋’放的可不是一般的柔情似水,那可是一雙相當可怕、銳利的眼睛。
『你好。』美善抱以點頭微笑。
每每只要她來這一棟豪宅,感覺彷彿像是被綁手綁腳,渾身不自在。不論是經過中庭,進而到大廳等電梯,乃至於到她上的家教,對於這棟豪宅的光鮮亮麗,金碧輝煌,所到之處,所見之處,幾乎是乾淨到發亮、發光,一些小灰塵停在上面都顯得礙眼。毫無瑕疵的建築物卻都讓她有一種被束缚,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
美善面對不同的家庭背景,從來不過問,也不介入,她只是一個家庭老師,似乎沒必要把手伸的太長。
美善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她已經站在第十九樓的大門外,按下電鈴,靜心等候。
據說,在十九樓的住戶是整棟豪華住宅裡最氣派、最富有、最昂貴、最具有身分地位崇高的商人。只是,這個人向來行事低調,很少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長的如何?更遑論有沒有人跟這個人聊過?
不一會兒,雙層門開了,門裡面站的是一位很清秀的少女,白皙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像個洋娃娃,俏麗的短髮更襯托她那含苞似的玫瑰色肌膚。
『善姐姐,妳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快進來。』女孩有些羞澀的勾住美善的手臂。
這女孩很少為她等門,除非他另有所求。
『美善小姐,妳來啦!』李管家是這一家的總管,是有一點年紀,瘦高的身材,灰白的髪色,西裝畢挺,打執著腰桿,發亮的皮鞋,雙手戴著手套,似乎是要告訴進到屋子的人,要摸傢俱可以,必須要戴手套才可以,他不希望上面留指紋。『是的,你好。』美善恭恭敬敬的說。
氣派尊貴挑高客廳,從天而降的水晶燈更是金碧輝煌,牆上掛著氣勢滂礡的山水畫和油畫,常使的她眼花撩亂,以為自己是在博物館。
『善姐姐,上星期我說的東西帶來了嗎?』關上書房的門,女孩迫不及待的問。
書房非常寬敞,有舒適的軟呢沙發,書架上排列各種不同類別的書籍,五花八門的,裡面有她自己很渇望得到的一本書,戰爭與和平的英文版,有時候,女孩自修時,她會拿起來讀
『帶了!不過,得先上課才能做別的事。今天學校英文課都懂了嗎?
『懂了!很簡單。
『妳資質聰明,給妳東西立刻會吸收,恐怕再過不久妳得必須換老師。
『為什麼?』
『妳太聰明,我會的快要應付不來。』
『不要,我不要換老師,你是我從小到現在碰過的家教最好的、最棒。』
『好了,別灌迷湯,上課吧。』
巧涵是一位國三的少女,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豐衣足食的環境,保護的也很好,上下課都有專人接送,任何事情都有人伺候,讀的學校又是明星校,它能做的只有把書唸好,也因此,她似乎永遠看不見外面的真實世界。
美善曾告訴她,不是每個小孩都和她一樣生活的無憂無慮,有人必須用自己的雙手認真努力工作才能獲得報酬,更有不少的學生得一邊上課一邊打工,甚至,有些人家境太窮困而無法唸書,吃三餐。
巧涵的表情是一臉茫然,似乎很難相信。她是有錢人的孩子,多少比任何人還任性,小孩子氣重,加上她又是獨生女,父母對她的需求彷彿就像聖誕老公公是有求必應,在她的認知裡,每一個小孩的需求是可以輕鬆得到。
一個半鐘頭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巧涵早已等不急了。
『好了,善姐姐,拿出來吧!』
『妳啊!現在的心全部都在塔羅牌。巧涵,我必須先聲明。
『我知道,只能當參考,不能太迷信。』
『如果妳的父母知道我讓妳接觸這種東西,他們請我走路,我也不會感到訝異。』
『不會啦,如果他們真的把妳辭掉,我全部家教都不要上,放心,沒有人會知道。』
『小鬼頭,好吧!坐到我對面去。』
巧涵坐到她對面,然後,她自己從背包拿出一疊的紙牌,那可不是一般的撲克牌,它是一種可以替人占卜的工具。
『要照實說,不可以欺滿。』
『最近啊!我認識一個男生。』
『同校?還是同班同學?』
『嗯,是同校的,不同班。其實,我常注意他,不注意他也很難,功課好,又是學校的田徑隊,我知道很多人喜歡他。以前啊!我只要能偷偷看他一眼就很滿足,很高興,可是,現在?』小女孩情竇初開,羞紅著臉,頭壓的幾乎和桌子平齊。
『喂!小姐,我聽不見,頭抬起來把話說清楚。』美善離開座位,隔著桌面,雙手伸直捧著她的臉孔。
『善姐姐,妳很討厭耶!』她那紅通通的臉蛋看上去是既可愛又令人疼。
『好了!別光是害羞嘛!快說啊!那個男生終於發現了妳?』
『嗯!上星期五的午休時間,他突然跑來我們教室拉住我的手說,有話要告訴我。當場我就傻眼,根本來不及作反應就把我拉到外面去。』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一直很喜歡我,從一年級開始就仰慕我,但是,又不敢主動追我。因為大家要畢業了,他不希望他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善姐姐,我可以問塔羅牌,如果答應他交往,以後情形會如何?』
『好是好,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應該和父母商量,而不是求助於塔羅。』
『他們才不會理我,他們眼裡只有工作,工作常忘了家裡還有我,他們只希望我的問題越少越好。善姐姐,快點算啦!』
『好!我算。』
美善會塔羅牌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場和上看著別人玩,有時候,她也替自己的運勢算一算。
有一天,她為巧涵上完英文,都會空出幾分鐘談一貼己話。巧涵說,他們班上正興起一陣塔羅旋豐,可以算愛情、事業、課業,但是,卻沒人會占卜,問美善會不會?當美善說會的那刻起,小女孩便心裡有譜。
於是,從那次以後他們常用塔羅牌占卜學業、人際關係,甚至,有時還能替她的父親占卜事業,也許它的精確度頗高,很的小女孩喜歡。
『來吧!我在洗牌的時候,妳就默默想著那個男。』
『知道了。』
美善開始洗牌,切牌,然後牌陣法,最後打開,看了牌組。
『怎麼樣?』
『原則上,塔羅是可以讓你和那個男孩交往,但是,要記住,若是他想約妳出去玩,得在很明亮的地方,像是在圖書館、書店啦,千萬別單獨和男孩一起看電影或是去唱歌。』
『好神哦,他星期六約我看電影。』
『答應了嗎?』
『明天給他答案。善姐姐,為什麼不能和他看電影?』
『不是不能,如果真要看,妳可以再請一個女同學陪。巧涵,妳還小,很多事情不能以妳的眼光看,明天妳可以給那個男生這樣的答案,可以去看電影,但是,我要帶一個女同學,如果他肯,表示他是懂得禮數。如果正好相反,那麼你或許再考慮,妳不可能永遠被大人保護,記著,要開始學會如何保護自己。』
『知道了。善姐姐,我一直覺的妳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不是地獄來的使者?』
l 『怎是啦!妳常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多麼與眾不同,也讓我在各方面進不很多。我一直想看你所說的世界是怎樣的生活。』
『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在妳父母同意下,帶你去看看。』
『真的?好耶!好期待,什麼時候?』
『別急,我再看看。』
只顧聊天差點誤了下一堂課,今天是比平常晚了半小時,他只有十五分鐘必須趕到下一個家庭。
電梯真慢,若不是在十九樓,直接走樓梯搞不好還比較快。
好不容易電梯上來,門一開,她太心急,想進去,正好和要出電梯的人撞上,她雙手的書本全掉在地上。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美善邊道歉邊彎腰撿書又匆匆的退回電梯內。
『喂!等一等,妳的書 還沒說完,電梯的門已關上。
這個人撿到美善掉在電梯外的書本,隨意翻一翻,是英文的參考書,裡頭的空白處幾乎是紅、藍的註解,不小的空間寫完後還用另外的紙當筆記,非常認真的學生。
學生?她是學生?找巧涵的同學?不像,一個國中生不可能有如此艱深又難理解的參考書,只是,她是誰?
帶著不解的心打開那兩道用密碼的大門。
『李叔,我回來了。』
『先生,你早回了。』李管家立刻上前接下公事包和衣服。
『嗯!待會兒還要出去。』
『吃晚餐嗎?』
『不用,我進去換件衣服就走。』這個男人用穩健的步伐往自己的臥室。『喔!對了,巧涵呢?』
『在她的房間。』
『剛才是不是有同學找她?』
『同學?不是吧!你應該是指美善小姐。』
『美善小姐?』
『是啊!你忘啦,是小姐的英文老師。』
『英文老師?哦!是啊,我怎麼忘了,沒錯。把這本書拿到書房。』
管家接過主人遞給他的書。
『新書?』
『不是,它是那位美善小姐的。』
『好的。要叫小姐嗎?』
『不用了。』
巧涵其實知道父親已經回來,她站在書房門後等著。
她明白,父親早回來是另有其事,他永遠不會陪女兒吃晚餐。總是如此,他好像有忙不完的事,難得假日也從來不會帶她出去玩,寧願陪別人也不願意撥一點時間陪她。有時候,她很想找父親聊聊天,但是,腳才跨出去又馬上收回來。
父女倆一星期見一次面已經算不錯,他們的關係是冷淡的、也是冷漠的,在加上她非常畏懼父親的威嚴和不茍言談,讓他們更加陌生,誰也不會主動關心彼此。
他記的小時候,父親很喜歡帶著他到處玩,把她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告訴別人他的女兒有多麼乖巧、靈敏、聰明、漂亮,然而,曾經何時,父女倆的感情越來越疏遠。
美善常告訴她,鼓起勇氣,那怕只是打個招呼,多跟父親有互動,之間的關係一定會有改善。雖然不常見面,可以在他房間留紙條,寫下想對父親說的話,如此一來會縮短彼此的拒離,只是,她想做卻做不來。
她聽見父親的聲音從客廳逐漸消失,一股衝動讓她拉開門,喊了一生。
『爸。』
回應她的是李管家。
『剛走,去追吧!可能還在等電梯。』
『算了。』她失望的退回自己房間。
留下李管家直搖頭。
包德威是一為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他算是少年得志,財富的累積是一年比一年倍數成長,羨煞不少同業同行的人們。
他旗下的公司不外乎有房地產、做外貿、電腦企業,他本身原是電腦工程師,後轉入房地產,讓他口袋賺進不少,後來又做進口買賣,更是荷包滿滿,從此事業如日中天。後來,經朋友介紹某位富商的女兒,倆人經認識到熱戀不過半年時間,就在親朋好友的見證和祝福結婚。
小巧涵的出世在婚後一年下的愛的結晶,頭幾年,小嬰兒成了夫妻倆共同的喜好與責任,也因為小嬰兒使的他們感情越加親密、更加緊密、貼緊。隨著小嬰兒的慢慢長大,對於小孩的管教出現了岐見,一個是希望給小孩受最好的教育,該嚴格管教,學鋼琴、小提琴、更應該學外語。另一個則只要孩子平安、快樂的長大,生活在平凡,食、衣不匱乏就好。總之,為了孩子,夫妻倆的步調、想法是完全背道而馳,於是,爭吵掩然成為他們不可缺的生活調劑。
為了不想再爭吵,包德威乾脆視而不見,甚至,對女兒故意疏遠。直到原本該要迎接包家第二個小生命時,他的妻子竟然在他不同意、不知情之下偷偷將孩子拿掉,從此,包家不再有溫暖,不再看見愛,夫妻見面分外眼紅,像極了仇人,惡言相向,一見面就是吵,反正,不見就是沒事。這樣的生活一直到小巧涵五歲還是走上離婚之路,小孩歸他,不過,若是媽媽想看女兒隨時都可以看她。
時間過的真快,女兒都十三歲了,是十三嗎?自己都忘了,父女太少見面,女兒上學,她還在睡覺。女兒晚上回來,他還在公司,她睡了做父親的才回來,有時候他幾乎忘了自己曾經結過婚、身邊還有個女兒。
和平常一樣,午夜時分,他很喜歡在書房小酌,順便看書,這是他最享受的時刻。從酒櫃裡的酒倒了五分滿在杯子,細細品嚐。坐回書桌前的有背辦公椅,赫然發現那本英文參考書還在他的書桌上,那應該是好幾天前就要還,怎麼還在?他隨意的翻一翻,翻到最後一頁,一張類似課表的圖,有名字、住址、時間,最可愛的是可能路況不熟畫了路線圖。
突然,從巧涵的房間內傳來尖叫聲,聲音之大真是響徹雲霄,震撼人心,把大家都嚇醒。
『巧涵,怎麼回事兒?』包德威第一個衝進女兒的房間並打開大燈。
床上的女孩緊抱著棉被,臉色慘白,眼神驚惶失措。
『不要過來,不要。』她流著淚阻止父親再前進。
『怎麼回事?做惡夢嗎?』
『不是,善姐姐,去找善姐姐來。』
『善姐姐?』
『是美善小姐。』李管家身上也只穿睡衣出現在主人身後。
『那個英文老師?』
『是的,先生。』
『巧涵,已經很晚了,有事找爸爸也可以。』
『不要,我快死了,我要善姐姐嘛!』
『我叫媽媽來,好不好?』
『不要,我要善姐姐。』她哭紅了雙眼。『善姐姐,快來救我。』
『好,去找她來,不哭了。』他轉向管家。『李叔,打電話請她來,知道她住哪裡嗎?』
『知道。』
『快接她來,去吧!』
李管家回房換下睡衣,然後,再打電話確認美善休息了沒?還沒,他告訴她三十分鐘內會去家裡找她。
三十分鐘後,美善坐在進口的轎車內,細細聽著李管家的轉述。一開始她也是一頭霧水,弄清楚了,小女孩不是快死。
『麻煩一下。』她指著還在營業的超商。
她進去買了兩包女性用品。
到了包家十九樓已經快一點。
『來了!美善小姐來了。』
她帶著笑容走進小女孩的臥房,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孔,他一籌莫展的坐在離床差不多十幾公尺的椅子上,一看見她來,立刻站起來。
『抱歉,小女執意要妳來,我對又沒輒,所以只有請妳來。她口裡一直喃喃自語說什麼快要死掉,又不肯讓我靠近,真是麻煩。』
『不要緊,我還沒休息。我想我可以體會身為父親的為難。現在可能要請你暫時迴避。』
『好,好,就麻煩妳。』
他猶如得到救星般的滿意出房門並帶上門。
『善姐姐。』
『沒關係,我知道。妳的內衣褲放哪裡?』
『在櫥櫃的第二層。』
『好,妳可以先去浴室把自己洗乾淨嗎?』
『可是,我一動它就流,好可怕,我好像快死了。』
『沒那麼嚴重,傻女孩,妳不是快死,而是長大變成小小女人,學校老師沒教嗎?』
『教是教,真遇到我心一慌,全忘的一乾二淨。啊!我沒有準備那種東西。』
『我替你準備好了,那!會用嗎?』
『會。善姐姐,你真神耶!又沒有人告訴妳我到底怎麼了,妳又怎麼知道。』
『小傻瓜,我是過來人,也曾十五歲。快去,我等妳處理好再離開。』
『哦!』
巧涵小心翼翼拿著乾淨的貼身衣物和女性用品進到浴室。
美善掀開棉被,看見有一攤的血再粉紅色的床罩上,她二話不說,將床罩拿掉並拿出去洗衣間,回來時碰到主人。
『有新的床罩嗎?』她問。
『床罩?』他不明白的問。『應該有吧!她怎麼了?』
『沒事,只是小女孩長大,有點慌亂,換下乾淨的衣服就可以。』
『長大?小女孩長大?』一時間他弄不清楚,頓時。『哦!原來是˙˙˙˙˙我
以為她才十三歲不會那麼早。』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十三歲?你記錯吧!巧涵十五歲了,今年要考高中。』
『十五?我一直認為她十三。我真是失敗的父親,竟不知道女兒的身體變化和心理變化,唉!』他似乎很懊惱又自責。『晚了,我送妳回去。』
『不用,我等巧涵出來,她需要新的床罩,在哪裡?』
『我不清楚,家裡的工作全室傭人再做,我好像只是負責回來睡覺。』
『這樣啊!那也好等明天。』
幾分鐘後,巧涵的問題解決了,包德威再次開口要送他回家。
『真的不用了,我請管家送就好。我知道你是大忙人,休息對你很重要。』
『對妳又何嘗不是?請等一下。』他走回書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本書。『我想,這本書應該是妳的。』
『謝謝你,我還納悶我是把它丟到哪裡?』
『那天我在電梯相撞,它掉出來,喊妳又聽不見。』
『沒弄丟就好,謝謝你。』
『別謝來謝去的,送妳回去。』
『那就麻煩你。』
『請。在那之前我得先自我介紹,我叫包德威,請多指教。』
『宋美善,也請多指教。
他們並排走出門等電梯。
『先生,我有個請求。』
『請說。』
『送我下樓就好,我搭計程車回去。』
『不行,我不會讓你獨自一個人回去,太危險。』
『不然,我們一起坐。』
包德威心想著,這個女孩真奇怪,為什麼非要搭計程車?在他還存疑時,她倒說了。
『你們的車子都停在地下室,那地方都很陰暗,也很可怕,會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我很不喜歡。』
『妳是怕我出事?』
『別忘了,你可是身價不凡。』
『我覺得妳太多心,不過,還是謝謝妳的關心。』包德威盯著那和女兒差不多身材的女孩,似乎訝異她那充滿善良的心。
他們站在馬路旁等著,大概是入夜了,計程車很難等。好不容易等到,倆人都坐後座。
『我看過妳參考書的最後一頁,課程密密麻麻,很緊湊。』
『沒辦法,為了生活。』
『有必要嗎?』
『包先生,很遺憾,不是每個人和你一樣,賺錢就像開水龍頭開了就有,我必須用我每一分鐘的時間才能賺到錢。』
『妳可以到大公司去應徵,以妳現在的才華,很多公司搶著要。』
『我沒有有力的靠山,事實上,我的時間不能配合朝九晚五。』
『為什麼?』
美善露出她那甜美的笑容,抬頭看他。
『包先生,每個家庭都有它自己的問題,而我家庭,如果你過問,我想,我會不太愉快。』
『抱歉。』
『沒關係。』車內又恢復安靜。
數十分鐘後。
『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說著要開車門,突然想起什麼又坐定。『我知道我沒有權利介入,不過,還是要告訴你,多注意巧涵,她很需要父母,非常需要,尤其她是女孩。另外,她最近新交一為朋友,是她的同學,就我知道的,他們已經出去過一、兩次。
『謝謝你告訴我。』包德威再次感到錯愕,她跟自己的女兒互動是那麼親密,那麼樣的熟悉,怪不得女兒遇到緊急事,寧願要她不要自己的親生母親。
『我下車了,再見。』
『再見,晚安。』
『晚安。』
她在一棟公寓大門走進去。
『先生,可以走了嗎?』司機問。
『哦!可以了。』
『先生,對不起,剛剛聽見你和那個女孩聊天,聽的出來,她是一個很善良、又善解人意。』
『何止,我覺得她有一顆比我們一般人更大的愛心,更是貼心。』
『說句話,當我看見你們等車時,我腦海浮現的是一個老牛吃嫩草的畫面,對不起,那是直覺反應。』
『老牛吃嫩草?』
剎時,車內爆出屬於男人的狂笑。
『原來我已經被列入老牛。』那笑聲一直延續到他家門。
奇特的夜晚,是那樣的令人不可思議,一個女孩的身影似乎不知覺中影響到他許久未觸動的內心深處。
『朵麗,妳還在忙嗎?』包德威打了一個電話給某位女子。
隔天,接近中午,他這通是必須讓她知道的事。
『還好,有是嗎?』
『中午一塊兒吃飯吧!』
『說吧!她又闖禍了,對不對?只有她出了狀況,你才會想到我,老天,這孩子怎麼老是出問題?對方是一副相當不耐煩的語調。
『我不想再電話裡說,見個面再說。』
『恐怕不行,中午我有個飯局。』
『女兒和飯局哪個重要?妳有多久沒見她?』
『是啊!我也想問你,女兒和你的事業哪個比較重要?德威,你不能麼自私,我也要工作,也要養活自己。』
『你是她的母親,女兒總是比較需要母親。』
『是啊!母親就要活該倒楣˙˙˙˙˙˙』
『朵麗,我們現在是談孩子的事,都有責任照顧她。』
『照顧?你跟我談照顧˙˙˙˙』
『夠了,我找妳本想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更不是起爭執,妳若沒空就算了。』
包德威先行掛上電話,然後,將自己重重摔再椅背上。
門外有人敲門。
『進來。』
是他的祕書小姐,穿著合乎她的職務的套裝。
『董事長,你下午要和外商代表見面,要帶翻譯嗎?』
『我需要她將重要的合作事項輸入電腦,妳總不能要我一邊協商一邊打字。』
『可是,˙˙˙˙˙˙』
『可是什麼?』
『翻譯小姐沒來,人事室說她請了病假。』
『什麼?公司總有一個會吧!』
『會是會,不過,沒人會打英打。』
『妳呢?』
『英打數度很慢,有時還會找不到字母。』
『沒人˙˙˙˙妳先下去。』
這下可好了,公司那麼多人卻只仰賴一個翻譯。突然,有一條人影快速在他腦子閃過。
趕緊打開手機尋找她的電話。昨天他悄悄將她的電話輸入他自己的手機內。
『喂!是美善小姐嗎?』
『不是,我是她妹妹,你要找她,請等一下。』
他在話筒的另一頭聽見。『姐!有人找妳。』
『知道,快去吃藥,都放在桌上。』她拿起話筒。『喂!宋美善,哪裡找?』
『是我,包德威。』
『先˙˙˙˙生?』她很訝異,瞪著大眼,有些口吃。
『我需要一個緊急消防員,非常十萬火急,我需要妳的幫忙。』
『救火要打一一九,找我沒用,我又不是˙˙˙˙』
『你會英打嗎?』
『會啊。』
『謝天謝地,一小時內我會去妳家,等我,一定要等我,現在只有妳才能救我,待會兒見。』
他收線了,話筒的另一端卻是一臉錯愕。
『喂!先生,先生。』
『姐,怎麼了?』
『不知道。』她聳聳肩。
『是誰呀。』
『一個學生的家長,記得嗎?我常跟妳提過的巧涵?』
『跟我同年紀的女孩?』
『沒錯,就是她的父親。』
『他要幹嘛?』
『說了我完全聽不懂也無法理解的事,待會兒他會來,不管他。昨天我替妳買的書看了沒?喜歡嗎?』
『好喜歡哦,謝謝妳。』
『謝什麼?喜歡就好。』美善握住妹妹的手,另一隻去撫摸她那日漸消瘦的臉頰,而那臉孔始終是慘白的。
『姐,妳真的好辛苦,為了我˙˙˙˙˙』
『已經說了,不准,我不準妳那麼說,為了妳,我都是心甘情願。美薇,我們在這個世界上都只是匆匆的過客,沒有任何人可以永遠活在這世界,我們何其有幸,能在這一世成為姊妹,一對相依為命的好姊妹。當媽媽把妳的小手放在我手上時,並告訴我,要好好照顧妹妹那一刻起,我就告訴我自己,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永遠會拉著妳、握著妳的手不放開。』
『姐。』美薇的兩行淚在眼角下澘然留著。『能當妳的妹妹是我這一生中最幸運。』
兩姊妹親密的擁抱在一起。
『好了,不哭了。』美善讓她面向自己,並用手指替她拭淚。
這時,剛好電話響起。
『喂!我在妳家門口,請開門吧!』
『可是˙˙˙˙』
『別再可是了,快開門。』
『好吧!我下樓。』
她到樓下替他開門,眼前的這個人和之前的那個眼神柔和、舉止 又柔情是判若兩人,當時的他心中有著擔憂,完全表現在他的臉孔上。而再次見到他,眉宇之間隱藏著極高的智慧及難以親近又令人畏懼的感覺。他有著魁梧的身材,似乎任何人都無法扳倒他,他那穩如泰山的樣子似乎讓他身邊的人感到無比心安,彷彿每件事由他一人承當就好。
就在她打量他時,他也仔細注視著她。他真的好嬌小,嬌小的猶如他自己的女兒,只是一個小孩的身影。可是,他可以強烈的感受到這個女孩有一股與一般女孩不一樣的氣息,雖然表面溫和、安靜,但是,她所釋放的熱力、堅強、勇敢是可以清楚看見的。
『如果我們繼續站下去˙˙˙˙˙』
『哦!對不起,請進。』她關上大門。
當她踩下最後一個階梯與他擦身時,一種很強烈的意識、一種令她顫抖擁入胸口,使她不由得抬起頭。
她由下往上看,看見的是二分之一的側臉,那張側臉˙˙˙˙˙˙˙
『嘿!想什麼?不請我進去?』
『哦!對不起,請進。』
她請他進家門。
『不好意思,我家很小。』
『家裡的大小不是問題,而是有沒有溫暖,再說,我不是一開始就住十九樓,曾經我也住過比這裡還小的房子。』
一間還算不小的客廳,沒什麼擺設,卻隨處可見女孩的照片,牆上掛的、桌上放的,櫃子上放的都是笑容燦爛、笑容滿面的照片。
軟呢的沙發,地板是舖著輕爽的地毯。這裡讓人感受到有家的氣分。
『請坐。』
『姐。』從另一個房間傳來女孩的聲音。
包德威看見那女孩彷彿被重重的閃電給重擊,頭戴毛帽,臉色好慘白、好慘白,就像是醫院病房牆壁的白是多麼的不真實。身體是那樣的弱不經風、那樣的單薄。那張稚嫩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瞧著他看。
『叫包叔叔。』
『你好,包叔叔。』小女孩露出青澀的笑容。
『妳也好。』過去,他只能透過文字體會什麼叫不食人間煙火,此刻,他看見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孩竟是如此令人震撼。
『我妹妹,叫美薇,和巧涵同年紀。』美善溫柔的、輕柔的握住她的手。
他看見那姐姐的手很柔、很柔的握住她,不,應該是撫摸,好像是怕太用力會弄傷她。
他想問,小女孩生病了嗎?話未出口又吞回去,不過,美善都看在眼裡。
『找我有事?』
『是的。妳說你會英打?』
『會一點˙˙˙˙』
『哪裡是會一點兒,包叔叔,是我姐姐客氣,她是英打的高手,速度之快沒人比得上,不信你現在可以考她。你不是帶筆記型電腦?你可以說英文,姐姐馬上打出來。』
『真的?』
『不騙你。姐,妳打給包叔叔看嘛!』
『美善小姐,請吧!』他打開電腦,移到她面前。
『好吧!很久沒打了。』知道她必須接受,直接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請開始。』
美善注視著螢幕,屏息以待。然後,她的耳朵聽見一長串的英文句子,她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飛快般的在鍵盤上飛舞著,雙眼根本不用看鍵盤,她的目光被螢幕上的英文吸引住。
『好了,夠了,』他只唸很短的英文句子就百分之百確定這個女孩是他一輩子找尋的高手。他看見一雙靈巧又快速的巧手,他都還沒說完,她的手已經停止等著,動作之快是他從未見過。
『美善小姐,我慎重的請求妳,下午陪我見一個外商,我需要一個像你會英打的人才,希望你能成全。』
『我下午有課,恐怕˙˙˙˙˙』
『幾點?』
『三點半第一堂課。』
『三點半?』他看了看手錶,還不到中午。『兩點會面,來的及,只是會比較趕。放心,我會負責把妳送到上課的地方。』
『可是,美薇˙˙˙˙˙˙』
『姐,去幫包叔叔的忙,我沒關係,中餐我自己會處理。』
『可以嗎?不行,我不放心,妳跟我來好了。』
『我十五歲了,可以照顧自己,也知道怎麼吃藥。好啦!快去。』
『好,我去,但是,要記得,真的不舒服要打電話給我,知道嗎?』美善從地毯站起來,走到妹妹面前,親吻她的額頭,然後進到房間準備。
『我姐姐就是這樣,擔心這擔心那。』
『妳一定很愛妳姐姐。』包德威無法想像會有姐妹的情感是多麼的密合,多麼親暱。
『嗯!姐姐就像媽媽一樣,永遠以我為重,為了我,犧牲了很多的機會。』
『嘿!別把妳姐姐說的好像真的很偉大。』美善悄然來到她身後。
『妳本來就是。』
『好了!回房休息一下,要看書可以,但是,不可以太累,知道嗎?』
『知道了。包叔叔,有空歡迎你來,也很希望能認識你女兒。
『可以嗎?』他有點受寵若驚。
『當然可以,如果你不嫌棄,我們都歡迎。』
『那我會不客氣。』
『來!我們勾勾手,一言為定。』美薇伸出她那皮包著骨頭的手指。
『美薇˙˙˙˙˙』
『不要緊,來,美薇是吧!』小女孩點點頭。『我們來勾勾手。』
大小手指緊扣在一起,然後蓋個章,完成承諾。
『等你們來哦!』
『一定。』
『包叔叔,再見。』
『美薇,再見。』
美薇回房。
『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家,留下美薇。
美薇,一個將近一六五公分高的女孩,體重卻不到四十公斤,纖細的身材並不代表她的身體是健康的。事實上,完全是相反,為了安心養病,她休學一年,除了家裡,哪裡也去不得。
她的生活非常單純,也很乏味,每天只是重覆動做,起床、吃飯、吃藥、睡覺,還有花了一點時間寫稿,說是寫稿,倒不如說是紀錄自己每天的心情。
她不能太過勞累,也不能做太過激動的行為。總之,她是病了,病的不輕,安安靜靜的她,有一個夢想,盡管年紀、資質不夠格,她還是希望透過自裏行間告訴身邊最重要、最親密的人說,她是多麼高興、多麼幸運有一個這麼愛她、疼她、寵她、保護她、照顧她的好媽媽、好姐姐。也想告訴全天下的被病魔纏身的人們,生病不是最痛苦,不是世界末日,而是莫過於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不再有求生的欲望,她想藉由自己的故事期許同樣被病魔折磨的病友,重新正視自己,用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生命在一次活下去。
『第一次有印象躺在病床上是在我小學一年級,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上課上到一半突然昏倒。醒來時,我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是一臉擔心害怕的姐姐。』美薇坐在書桌前,繼續她的作品。『美善姐姐一直是守護我的天使,縱使一路上沒有雙親陪伴,倒也習慣了。我從來不問姐姐,我們的媽媽呢?爸爸呢?但是,我記得,曾很清楚的告訴姐姐,我討厭媽媽,恨爸爸。從我一出世,就沒見過媽媽,對爸爸也只是模糊的印象。
姐姐說,我不能恨爸爸媽媽,為什麼?我問。姐姐又說,媽媽如果知道美薇討厭媽媽會很難過,她在天上看見妳一天比一天長大卻無法靠近妳,也一定比妳更難過、傷心。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一定比我更著急,因為,她的寶貝生病。』聽不懂我的父母為什麼都在天堂,我和姐姐就不可以去,他們也從來不曾看我。直到有一天,我才真正體會,為什麼我們天堂不能去?也明白我和姐姐是孤兒,是沒有父母的呵護,也沒有其他親人可以依靠,我是在姐姐辛苦、奮鬥、並且無怨無悔的雙手下長大,是她讓我無憂無慮的快樂成長。
小學期間我還算健康,能幫姐姐做家事,像是打掃、洗衣、煮飯、曬衣服。那段期間,姐姐除了還要上課還要打工,很辛苦,非常的辛苦。常常半夜我起床還看見她唸書,她這麼努力,是為了獎學金,有了獎學金,她那龐大的大學學費多少可以負擔一些。
寫到這裡,她大概是吸入空氣中的微風,咳嗽了,放下筆,掩口而咳,越咳越急促,越咳她的喉裡的痰也多,隨手抓了一把衛生紙,往上面一吐,將談吐了出來。只是,那不是痰,她咳出的痰是血。她習以為常的把衛生紙包好都入垃圾桶。
這樣的情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不想讓美善知道,怕是耽誤工作。說不會害怕,是騙人的。開始時,她害怕的不得了,尤其是當她獨自面對病痛時,那種恐懼是她無法形容,就好像身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中,突然冒出什麼怪物出來將她吞下肚。
數分鐘後,她的血停止流,才又繼續寫到:
『小學那段時光,常跟同學跑啊、跳啊,姐姐都說我是一個靜不下來的小精靈,永遠是那樣好動,只是,這樣的快樂時光恨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一年,是國中入學的第一天,我真的好興奮。小學時,從來沒有參加過升旗,到了國中,我想我也可以和所有的學生站在操場上升旗。
大慨是經過五分鐘吧!太陽熾熱的光線和又帶著威脅熱力直射我身上,身體還是受不了而當著大家的面昏了過去。我在保健室休息半個小時又可以跟同學玩,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不值得大驚小怪,回到家,也沒告訴姐姐
我常回想,如果當時我能有些意識或主動告訴姐姐,或許情形不會像此刻這麼棘手、這麼複雜,更或許今天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是,我從來不後悔,也從來不怪任何人,因為,這就是我的命運,我的人生。
我好懷念國中一年級的甜蜜時光,那是我當學生最開心、最愉快、最美好的時刻。
唐唐和瑤瑤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很感謝她們曾經陪我走過一段充滿歡愉的、驚喜的人生,我將永遠記再腦海裡直到有一天我離去。
不久前他們還來看我,一看見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走錯地方。我握著他們的手說:『是我啊!宋美薇,如假包換,只是,面貌有些變化。』
『怎麼回事兒?才沒多久不見,妳怎麼˙˙˙˙』唐唐哭紅了眼。
她是班上最愛哭的人,難過要哭、高興也要哭、看見昆蟲死也要哭,所以班上給她愛哭包的封號。
『我生病了,姐姐說,我必須要好好的靜養,等病情稍微好轉就可以上學,只是,那個時候我變成妳們的學妹。這個時候我反而要安慰她們。
其實,對於自己的病,我完全沒有把握,醫生也說過,它要來的時候永遠是出乎意料之外,讓你措手不及。
面對這樣的病,!我和姐姐心理都隨時準備會有突發狀況,我們把每一天的相處、每一分、每一秒當做是最後一天,因為我們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所以,每天早上起床後,都會開玩笑著說:『嘿!宋美為小姐,我又可以見到妳,感謝主。』
而我總是像個小綿羊縮在她懷裡。『真好,我又可以睜開雙眼看看這個美麗、彩色的世界。』這一天又可以活下去真好。
或許有人想問我,病情是那麼樣的嚴重,為什麼不住院呢?不去接受治療?我也想啊!只是我的並已經不是醫院或醫生的責任,那是我自己的責任了。因為,住院非旦不會幫助我,它反而會讓我失去信心,失去對生命的信心。
當醫生宣佈我真正的病因時,我完全不懂它真正的含意是什麼?不過,我懂,我瞭解,我會死,而且,生命值會隨著病情惡化加速消失。『因為我會死。』這對一個十五歲的年紀來說太沉重了,可是,我又能如何?安靜接受?坦然接受?當然不,我一點也不安靜,為什麼我要接受不公平的命運?我才十五歲,沒有理由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那一段期間,我好恨好恨全天下的人,好像是全天下的人欠我一條人命。我怨媽媽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更恨媽媽把病遺傳到我身上,怨爸爸沒有好好照顧我,把我都給只大我七、八歲的姐姐,我也討厭姐姐,因為她的健康可以讓她到處跑,她的健康可以讓她看見美好世界。
病床上,永遠只看見耍脾氣的女孩,嫌這東西難吃,嫌那床上硬梆梆的,再不然就是擺個臭臉,生悶氣,什麼話都不說。常常也丟自己認為難吃的食物、丟茶杯、丟棉被,把點滴砸到地上˙˙˙˙˙等等,我都做過,就當著姐姐的面去做我能破壞之事。
如今回想起來,我還真的壞,壞到了極點,更是傷透姐姐的心。只是再多的道歉也無法彌補我曾那樣傷害姐姐,我完全把她當成我的仇人,我把所有的憤怒、恨、怨都給她,因為我不要她快樂,不要她的日子好過。我要她和我一樣,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恐懼中,我的不愉快,我的傷痛要加倍放在姐姐身上。然而,姐姐的生性溫和、溫順,好脾氣、好性情更加我反感,更加讓我害怕,畏懼。我用摔東西、砸東西、鬧脾氣來宣洩心中的恐懼,常常姐姐會被我不經意的,或故意的砸到頭、臉、身體個個地方。最嚴重的一次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那樣對她?我記得,護士小姐才剛換好點滴離開,我像著了魔似的拔掉手臂上的針頭,然後,刺向毫無防備的姐姐,也不知道是怎麼刺的,竟然刺到她的大動脈,鮮血猶如噴泉似的噴在我臉上、牆壁上、床上。瞬時,我完全愣住了,傻眼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我眼中只看見姐姐噴出來的血。
隔壁床的阿姨看見立刻叫護士,她們一來直接把姐姐帶走,另一個護士留下來重新替我換針頭。
『小妹妹啊,妳這麼做是不是過分了點?』隔壁床那位阿姨坐在我病床的邊邊,輕聲細語的說。『我不知道妳生什麼病?妳姐姐也不說。但是,我知道,妳姐姐為了妳把醫院當家,除了上課她還要兼課打工。沒錯,生病的人心情總是亂糟糟,心浮氣噪,不過,生病的人也沒有權利把自己的親人當仇人。她照顧妳,為了醫藥費,東奔西跑。別人只有二十四小時,妳姐姐把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小時使用,妳知道嗎?妳姐姐常常半夜偷偷的哭,她哭是因為老惹妳不開心,從妳住院以來,她就不曾見過妳笑,想說點笑話,又怕妳多心,以為是取笑妳的病。小妹妹,妳應該慶幸有這樣一位的好姐姐,她很愛妳,從小就非常愛妳,所以,不忍心妳丟給別人,這件事是美善告訴我的,她說,妳在小時候,曾有一對夫妻想收養妳,妳父親沒有任何反對之意,是妳姐姐,背著還不三歲的妳離開家。一個晚上還是被妳父親找到,美善說,媽媽要走的時候,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妹妹,要用媽媽的角度去愛妹妹,妳姐姐當時也不過才十來歲,怎會懂?但是,她還是堅持要照顧妳,她是妳的守護神,然而,妳看看妳自己,也想想妳給她什麼?』
是啊!我給姐姐什麼?我拿什麼回饋給姐姐?沒有,只有一連串的傷害,在那不知覺得日子裡我究竟傷了姐姐有多大?
姐姐的傷有多深?她必須靠輸血才能恢復。當下,我突然明白、也瞭解,就好像一夜之間受到刺激而白了頭,就在瞬間我懂了,真的懂了。我傷姐姐的不是那一道看的見的傷口,而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踐踏她給於我的愛、給我的幸福、給我的一切一切。
姐姐恢復意識後,沒有再休息,直接來病房看我。說真的,如果地上有個洞,好想鑽進去。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臉再見姐姐,感到又羞又愧,心中對姐姐的歉意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化解,就算她原諒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先將自己緊緊包在棉被裡。
『美薇,美薇,妳怎麼啦!』她試圖把棉被打開。『別這樣,是不是哪裡痛?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去叫醫生,忍耐一下。』
這就是姐姐對我愛,沒有恨、沒有怨,只是不斷的付出。
『姐!』我掀開棉被喊住她。
她回頭看我。
她的手臂上用白色繃帶包紮
。
『美薇。』
我頭低低的,淚水不自覺得掉了下來,滴在被子上。
『對不起,姐!對不起,我好壞,好壞,做了那麼多令妳傷心的事,對不起,我為什麼那麼壞˙˙˙˙˙˙』
『噓!別說,別說了。』她一手把我抱在懷裡。
我們抱在一起哭好久、好久,好像把過去的一切一切痛苦、難過、傷心都用愛的淚水化為烏有。
那一次,是第一次看見姐姐哭。我知道,她在我眼前永遠是抱持著樂觀、保持笑容,背地裡、深夜裡不知哭了多少回。因為,她比我更清楚,我的病並不樂觀,她一直拒絕接受,盡管心裡我們都有譜,可是,她比我更積極、更樂觀,他相信會有奇蹟出現。
『美薇,美薇,妳在哪裡?』
是美善回來,一聽見那親切的聲音,立刻趕緊把筆記放回抽屜,然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書攤開看, 一副很專心的樣子。
『辛苦了,累了嗎?』美薇露出笑容。
『不會。美薇,沒有經過妳的同意我帶了一人要讓妳認識,她很早就想認識妳。』
『是那個巧涵?』
『嗯!她在客廳。』
『在客聽?姐,妳看我,還可以嗎?她的心突然緊張起來,要見一個常是姊妹倆討論的陌生人,現在、此刻,她就在眼前。
『在我眼裡,妳何止可以,簡直可愛極了,好了嗎,別緊張。』
『嗯。』
姊妹倆手牽著手走出房間。當兩個同年紀女孩目光在空中相會時,只有訝異、不解、以及難以置信,彷彿不該是如此。
『我以為我會看見一位呱噪、外向的人。』巧涵先開口。
『我也以為我會看見一位任性、嘟著嘴的千金小姐。』
兩個小女孩一見如故,笑著走向彼此。
『包巧涵,妳好。』
『宋美薇,妳也好。』
他們給彼此一個非常友善的、親合的友誼。
『可以叫妳美薇嗎?』
『可以啊!那我可以叫妳巧涵嗎?還是小姐?我聽姐姐說妳是一個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也需要朋友,叫我巧涵。妳知道嗎?在我心裏,我好像認識妳好久、好久,一直想看妳的盧山真面目,今天見了,和我熟悉的美為不一樣。』
『我也一樣,妳在我心裏,應該是那種比較刁鑽、不屑一顧的表情,但是,今天見了,妳完全沒有那個架子。』
『小姐們,我肚子好餓,可以出門了嗎?』
一直被冷落的包德威再角落發出一絲絲的不平,可是,他的心中卻感到溫暖,這是從未有的感覺。眼前的小女孩是多麼的令人為之動容,原來小朋友要交新朋友是多麼的容易,只要心存善意、真誠就能讓幾分鐘前、十五年前還是陌生人的彼此在一剎那變成一見如故的朋友。
美為看著美善,似乎想告訴她,我可以去嗎?
『包叔叔說,為了要答謝我幫了他的大忙,要請巧涵、美薇吃飯。為了這個,犧牲了今天巧涵的課,很抱歉。』
『我感謝妳都來不及,妳還道歉。』巧涵的笑容充滿了滿足。
『進去加外套,小心著涼。』
『好。』
兩個新認識的小女孩從一出門到車上,甚至,到了飯店還在講。
『怎麼女孩會有那麼多的話要聊?』包德威問了幾乎整晚都不說話的美善。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兩個女孩身上,那眼神是一種愛憐、一種疼惜,還有更多更多的捨不得。
『緣吧!投緣吧!我想,美薇的心中或許會帶一些些的遺憾,不過,認識巧涵後會帶給她什麼出衝擊誰也不知道。』
再飯店裡,他們被安排在雅座,微暗的場地確有著相當華利的設備及高級的享受。
小女孩坐一排討論菜單,包德威和美善等著。
『商量好了嗎?』
女孩們面面相覷。
『爸,我和美為要一客菲力牛排。』
『可以嗎?姐,我想吃,我從來就沒吃過。』
『可是,我怕˙˙˙˙˙』
包德威拍拍她的肩膀。
『沒關係。少爺。』他舉起手喚來服務生。
『先生。』
『四份全熟的菲力,另外,給三位小各一杯淡酒。』
『好的,先生,請稍等。』
服務生離開後,美善有些不滿的說:『你讓她們喝酒?』
『善姐姐,那不是酒,只是一種開胃酒,完全沒有酒精。』
『不會醉吧!』
巧涵和包德威相互對看著笑。
這次的意外晚餐之行使得原本冷淡的父女情似乎有了些許的改變,而這種改變只能用心去體會。好像是遇到美善姊妹倆之後,無形中,不知不覺中,父女的親情油然而生。
而對於美薇,這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喝開胃酒、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拿刀叉、第一次在如此高級、豪華的飯店用餐。
美善看見巧涵很細心、很有耐心的教美薇餐桌上的禮儀,宛如一大姐姐似的。
他們就在這一餐充滿喜樂、歡樂的氣氛下,捨不得的結束。
只是,美薇身體的關係,她應該不能吃太過刺激東西,負荷不了。當晚,她非常不舒服,是極度不舒服,她是又吐又拉,吐到膽汁都吐出來。
『美善小姐,真的不考慮我的提議嗎?』一天傍晚,美善正要出門上課,在樓梯間接到包德威的電話。
『包先生,我說的很清楚,雖然我急需要賺錢,但是,我和美薇好不容易條是這種方式。謝謝你的抬愛,你還是找別人,好嗎?對不起,我上課快遲到了,我先掛了,再見。』
打開大門,她的摩托車就在門邊。赫然,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並且,用嚴厲的口吻說:『跟我走。』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的花容失色,差點大聲尖叫。
『放手,拜託,我上課真的快來不及。』
『我送妳去。』他的車停在巷口。『上車。』
她仰起頭看他,暗想著,這個人怎麼這麼沒風度?他到底要做什麼?
她還是上車。
車上,誰也不說一句話,他也安安靜靜開往她上課的地方。
九十分鐘後,他乖乖的等她下課,再送她到另一個家庭上課。一個半鐘頭後,又去接她。一整晚他就這樣接她上課、下課。
『包先生,沒用的,外面的人才那麼多,你只要登廣告,我相信你會找到你要的翻譯。』
『妳太優秀,我捨不得放開妳。用過那麼多的翻譯,沒有一個可以信賴,不是太慢,就是容易出錯,而妳,精準又快速,是難得的人才。』
『我真的很抱歉,不過,將來如果需要我幫忙,只要時間允許我義不容辭。』
『我不要妳的義不容辭,美善,妳一個鐘點是多少錢?我出十倍以上給妳,可以讓你有固定的上、下班,也隨時調整妳的薪水。』
『那不是問題,你或許發現,我上家教的地方離家裡不會太遠,除了你家,我這麼做是因為我真的不能丟下美薇,如果有什麼狀況,我可以立刻回來。』
『她怎麼了?生病了嗎?』
她直視前方,毫不猶豫的說:『嗯!是生病,病的不輕。』
『看她的樣子,我猜也應該是,生什麼病?』
『血癌,已經是末期,任何藥物對她而言都沒用了。』
『什麼?美薇得血癌?』他好震驚,突然緊急剎車。『她是那樣可愛、那樣善解人意、又是那樣貼心。怎麼可能?』
『媽媽臨終前,握住我的手說,美善,我知道把照顧妹妹的重責交到妳手上是太為難妳,但是,無論如何妳是姐姐,要代替媽媽好好照顧妹妹。我做到了,可是,我只能擁有她十五年,只能照顧她十五年,然後,她會飛到媽媽的身邊。我常想,如果我能在最早期發現不對,或許美薇就不會在還沒真正體驗,享受她的絢爛生命就離開,如果我能多多注意她的˙˙˙˙˙˙』談到這裡,心情上的不穩定和長期的壓力全在這一刻爆發開來。過去,她傷心、難過、哭泣都是偷偷的躱起來,隱藏自己的情感,而面對他卻變了樣,像是看見了親人般的自然真情流露。
她將自己的臉放在膝蓋上,淚水不自覺的掉下來。
包德威把車子停在巷子口的馬路旁,熄了火,走下車,然後,走到另一扇們並打開它。
『美善,來。』包德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接著,很自然的將納嬌小的、無助的身軀摟在自己的懷裡卻是顫抖,似乎害怕什麼?
『是我的錯,沒有能好好的照顧美薇,讓她的病一次又一次更嚴重。』
『噓!不是,不是美善的錯,爸爸呢?』
『在我唸國中時被人撞死。』
『那麼,是美善一個人獨立撫養妹妹?』
她在他懷裡應一聲。
『美善真是偉大,我從來不曾見過像妳這樣無怨無悔的照顧妹妹的實例,做為一個父親,我太失敗,我應該多像妳學習。』
『先生˙˙˙˙˙˙』
『叫包叔或者德威叔,別再叫我先生。』
『好,包叔。』他離開他的胸膛。『抱歉,我二十幾歲了,第一次感覺到父親的胸膛或許就是這樣的好溫暖。』
『真的?原來我的胸膛是可以溫暖。』
『當然可以。』
『上車吧!有些涼。』
『要上去家裡坐嗎?』
『不用,我不想打擾美薇,來吧。』
他們又回車上。
『美善,你現在怎麼辦?這種病的花費相當昂貴,光靠妳上家教的錢怎麼夠?』
『是不夠,爸留給我們的錢全都花在醫藥費上,我也用房子當抵押去貸款,現在背著百萬的債務,什麼時候還清還是個未知數。不過,醫院給了我比較輕鬆的還款方式,按月還款。
『後悔嗎?妳曾經後悔嗎?』
『後悔?我不曾想過,我只是常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她的病,她的病痛不是她的過錯,誰也不希望這種病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它太沉重、太沉重。妹妹是我全部,有一天,我的雙手留不住美薇,她還是會飛走,我會怎麼樣?我又該何去何從?這十五年,我已經習慣她的存在,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依賴她,依附她生存下去,依附沒了,我也將枯萎。』
『不會,妳不會枯萎,我相信,妳將會繼續活下去,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妳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美薇把自己摔在椅背上,輕輕嘆了一口氣。『包叔,你可以為自己活,可以為巧函為妻子活,也可以為你的事業活,在你的世界裡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活下去,而我,只為美薇,她沒了,飛了,消失了,我還有什麼理由而活?』
『你說這樣悲觀的話,不是我認識的宋美善,她是勇敢的、樂觀的、開朗的大女孩,美善,如果妳不嫌棄,妳可以把重擔卸下來,讓我來扛,由我這個真正的大人處理。』
美薇露出她慣有的笑容。
『謝謝你,包叔,我心領了,不過,有件是想請你幫個忙。』
『請說,十件?一百件都答應妳,說吧!』
『沒那麼多,我知道,可能會太麻煩你。』
『說出來。』
『美薇一出生到現在,從來不曾體會什麼叫父愛,它除了從我身上得到一些些的母愛,卻沒有一刻享受父愛。那天,我們從飯店回來後,美薇告訴我,她很喜歡你,還說,如果你是我們父親,那該有多好。包叔,懇求你,以後你有空,偶而來看美薇,好嗎?』
『好,我答應妳。』
『謝謝你。時間晚了,我該回去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回去吧。』
『美善。』
『嗯!』她回頭。
『我˙˙˙˙˙』包德威欲言又止。
『什麼?』
『沒事,晚安。』
『晚安。』
車內只剩包德威,他注視著那嬌小的背離開他的視線。
這個女孩太了不起,一個人要扛起所有的事,光是那龐大的醫藥費她是要負擔多麼、多麼的重。小小的肩膀怎能承受如此大的壓力?他對那女孩有一種寞名的情愫,更佩服她那種不服輸、勇敢的性格。他也好奇過去她究竟是怎麼渡過她的每一天?尤其是她自己還要唸書,還要身兼母職,甚至父親的角色,她是怎麼做得來?太不可思議,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堅強的個性,在她強烈企圖心,對任何事都是戰戰兢兢的,反倒是讓他覺得自己太渺小。財富雖然重要,但是,她讓他知道、瞭解,還有一種愛是金錢、財富買不到的,那就是親情,唯有親人的愛是再多的金山、銀山都買不到的寶物。
隔日,中午。
美善從外面回來。
『美薇,美薇。』
她聽見從浴室傳來沖馬桶的聲音,接著,門打開,出來的是一張死白的臉孔,而豆大般的汗珠在她的臉上。
『又痛了?』美善衝上前扶她。
『嗯!好痛。』
美善讓她坐在沙發上。
『我去整理,我們馬上去醫院做化療。』
『姐。』虛弱的美薇拉住她的手。『不要去了,好嗎?沒有用的。』
『傻瓜,誰說沒用,別胡說。』
『姐,我們都知道,化療對我病沒有任何起色,它只是延長我的壽命,並不減輕我的痛苦。姐,我好痛,真的好痛。』
美善可以為她做每一件事,可是,就是不能分擔她的痛苦,每回想到這裡,她總是忍不住紅了眼睛。
『美薇,對不起,我不能˙˙˙˙˙˙』她本想說不能放開,不能放她自由,還不是時候。
這時,有人按樓下電鈴。
『美善,妳下樓開門。』
她轉頭看美薇。
『美薇,不行,妳還不能丟下姐姐,原諒姐姐的自私,為了姐姐的自私,勇敢一點,忍耐一點,好嗎?』
她流著淚水衝下樓替外面的人開門。
『怎麼啦!哭啦。』
『沒事。』
『美薇呢?』
『樓上。』
『今天不是要上醫院嗎?走,我載你們去。』
『我沒告訴過你,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妳的課表,每周一的下午沒排課,我想,你可能是要帶美薇上醫院,所以,我來了。』
『可是˙˙˙˙˙˙』
『別可是了,走吧!』他握住她的手往二樓。
到了客廳,看不見痛苦的美薇,嚇壞了美善。
『我知道是包叔叔來了,怕他見我發病難看的樣子,以後都不敢來,所以我要振作起來。』美薇笑著出現在臥室門口,不過,扔看出來她難受的模樣。
『美薇真是太懂事。我和姐姐陪妳上醫院,好嗎?』
『好啊!』
『可以下樓嗎?還是包叔叔揹妳。
『好啊。』』
『美薇˙˙˙˙˙˙』
『沒關係。』他走向那瘦弱的美薇面前並蹲下去。『上來吧!』
她爬上他的背,老天,他揹的是人嗎?那彷彿只是一片羽毛般的重量,猶如只揹著有生命的空氣,是那樣的不真實。
他們上了車,沒人開口說話,車內的空氣很凝重。
到了醫院,美善對於這家醫院的每個角落都很熟悉,就如同自己家裡的客廳,臥室清楚知道。
他們直接到化療室等候。
護士叫美薇的名字。
因為是固定時間做化療,所以她不必排隊掛號門診,她會直接由主治大夫治療。
『包叔,你忙,先回去吧!化療的時間會很久。』
『別管這些,他們知道怎麼找到我。』
兩個人很有耐心的在化療室等候。
包德威注視著她,想像著過去她獨自一個人承受那種孤獨,無依無靠,又是那麼樣的無助景況,令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他一直到此刻依舊無法相信他的生活因為她的意外出現而起了很大的改變,她的出現他使料未及的。
他知道巧涵有請英文家教,卻不知道究竟請了幾位,又退了幾位?他從來不過問家教的問題,直到那一天,巧涵突然在半夜大喊救命,口中直喊『善姐姐。』從此,這個女孩在他的生命裡,以出乎意料之態的方式慢慢走入他的內心世界。
『不用擔心,她會沒事。』包德威和她並排在六樓走廊的落地窗前,從那裡可以看見部份的海港。
醫院是一個比較靠海港的地方,環境非常清幽,只是來醫院的人們總是無法心平氣和的看看周圍的景色。
『每次只要我站在這裡等待,看看那平面的大海,好平靜哦!可是,誰會知道海底世界是如何的波濤洶湧。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該放手了?每次看她做完化療後的痛苦,我真的於心不忍,心好痛,就好像被人刺了心,好痛。』
『美善。』
『我太自私了,我知道,那種痛苦根本不是一個十五歲能承受的起,如果可以,我想要把美薇身上全部的疼痛讓我扛起來。但是,我幫不上,什麼也幫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看著她咬著牙、留著汗和病魔纏鬥。總是希望能有奇蹟出現,結果醫生告訴我,她是每況愈下,生命正快速流逝,看著她為生命博鬥那樣的辛苦、痛苦,我的心也跟著碎了。包叔,我是不是該讓她走?』美贍仰起頭,淚水早已爬滿她整知張臉。
『美善。』他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用父親的愛包圍著她。『哭吧!痛痛快快的哭吧,』
美善雙手環抱他的腰際,臉孔埋在他那結實、寬厚又溫暖的胸膛。她就像個小孩,任性、撒嬌似的在父親懷裡哭。
『對不起,你每次出現我的淚總是不自覺得掉下來。』
他捧著她的臉龐,一副不忍心、不捨的眼神用大姆指替她拭淚。
『在我面前不必隱藏,我的胸膛永遠為妳而開,真的,妳笑什麼?』
她淚中有笑。
『我怕巧涵會吃醋,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得到你的關懷。』
『這倒是。不過,我聽了妳的話,偶而會和她說說話,或著是早一點回家。』
他們手牽著手回到化療室前等候。
『有沒有改善一些?』
『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妳們的影響?她有一些變化。說不上來,反正,我能感覺出她好像有意做什麼?像我最近一下班,替我開門的是巧涵,然後,是一杯我愛喝的茶,還說一些過去從不曾說的話,像是『爸!累了嗎?或是,爸你要先澡還是先吃飯?再不然,我在書房,他會躡手躡腳的蹭進來,然後,不知道還是真懂還是假懂,會拿英文或數學課本要我教她,總之,她真是體貼的好女兒。』』
『她本來就是貼心的女兒,是你太專注自己的事業而忽略一個小女孩的感受。』
『是妳教她的吧!』
美善笑而不答。
『我就知道,沒有人比美善善良了。』
『你把我想的太好。』
這時,化療室的門打開,走出來的是美薇的主治大夫。
醫生帶了一副黑框眼鏡,更突顯他那白皙的皮膚,中等的身材,年紀大慨和包德威差不多。
世界真是太渺小,一個意外的相遇所帶來的一連串的巧合或許早已注定的事情是接二連三的發生。
『病人怎麼樣?』包德威是第一個衝上去問。
『還算平穩˙˙˙˙˙˙老包?』 醫生將頭罩和口罩拿下來,露出本尊。
『健平?是你。』
這兩個一見面就給彼此熱情的擁抱,好像許多年沒見。
『好多年了吧!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包德威回憶著過去。
『十幾年有了吧!時間過的真快,才一晃眼就過去,你都好吧!』
『過的去。不好意思,我來是想瞭解美薇的病情,敘舊,我們再約。』
『對喔!你認識美薇?過去都是我替她治療,我怎麼從來沒看過你。』
『如果我沒親自來,我也從來不知道你是她的主治大夫。
『美善沒來?』
『我在這裡。』高大的身材擋著坐在椅子上的她。『不好嗎?』
『好與不好我無法界定,我只知道癌細胞已經快速蔓延在她的體內,化療只是暫時減輕她的痛苦,我常對你說的,隨時要有心理準備。』
『我懂。』平靜中,美善似乎已看見骷髏騎士和牠的坐騎白馬從她眼前騎過去。
『我會請小姐多放一些鎮痛劑,另外,除非美薇真的痛到無法承受,妳才能給她注射嘛啡,一次的劑量不可以太多,知道嗎?』
『我懂了,我還要注意什麼嗎?』
『美善。』健平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語重心長的說:『我們認識也不少年,能為美薇做的我們都做了,也盡心盡力,已經沒必住院了,現在我們能做的是一切順其自然吧!再她有限的生命裡盡量讓她開開心心。堅強一點。』
『謝謝你,這麼多的日子裡替美薇做了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照顧,謝謝你。』
『不客氣。』她再度拍拍她的肩,然後對著老朋友說:『老包,我還有病人要看,我先去辦公,有空我們再聊。』
『好,沒問題。』
她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才說:『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就要離開,她根本還沒有嚐到屬於她的彩色人生,她這一生除了瓶瓶罐罐的藥,來回醫院與家裡外,從未去過動物園、遊樂園、甚至,連到郊外踏踏青的機會都沒有,我真是一個差勁的姐姐。』那是一張完全徬惶、無助的,需要有人伸出手幫助她的神情。
『美善,聽我說,妳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要把所有的家教課程全部暫停,我要妳好好陪美薇身邊,我會撥空帶妳們出去玩,讓美薇有一點點的滿足。美善,我們能做的只能讓她離開的時候,是充滿歡喜,不帶走任何遺憾。好嗎?』
『包叔。』美善投入他的胸膛,彷彿只有那胸膛是有一股力量可以使她振作,更可以保護她,有一層厚厚的保護網網住她。
『我叫宋美薇,今年十五歲,家裡只有我和姐姐一起生活,對父母完全沒印象,尤其是媽媽,對她的印象只有在相片。以前,我曾討厭、怨恨媽媽,因為,她留下生病的我,丟給姐姐,讓我變成她沉重的包袱。她為了我的醫藥費常常是忙的焦頭爛額,她沒有生病的權利,就算她真的病了,病的很嚴重,還是要去打工,去上學。
嚴格說起來,我的十五年懵懂歲月,痛苦、傷痛多於歡樂,我的病帶給姐姐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儘管如此,她依舊充滿信心。或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會哭、會抱怨、更會為自己叫屈,但是,在我面前永遠是一副自信滿滿,常常讓我也感染到或許真有什麼奇蹟出現而讓我多活幾年。
短短的幾十年,想要留給姐姐的好像除了感謝還是感謝,沒什麼可以給的。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方式,用我最簡當的方式告訴她,幸好這一路上有她,才有今天的美薇,我想用記錄的方式來感念姐姐對我所做的一切。
我的記憶無法連接到小學,記憶是片段的,有些是清晰的,有些是模糊的,偏偏清晰可見的是我生病、痛苦的片段。以前,我還可以勉強回憶,甚至,想起什麼。現在,若是我太勉強去想、去回憶我記不起來的事,我的頭會非常痛、有時候都會覺得要爆炸。
『美薇,看著我。』有一天的夜晚,我和姐姐坐在床上。他突然板著我的肩膀,讓我面對她。
『幹麼啦!』
『看著我,仔細看著我。』姐姐的表情好奇怪,好像怕我記不住她的臉,記不住她長什麼樣?
『姐姐很漂亮哦!』是啊,姐姐真的很漂亮,我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她。
她的輪廓很深,大大的眼睛,眉型自然微彎,很合乎她的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會有梨窩,尖而挺的鼻子,大小剛好的嘴唇,算是美人胚。
『美薇,要記住姐姐的長相,不可以忘掉,好嗎?我也會永永遠遠記住我的美薇她長什麼模樣,她長的好可愛、好甜美,每個人都好愛、好愛她。我的美薇,謝謝妳一路上陪我。』
姐姐這段話把我搞的摸不著頭緒,也無法理解到底她想要說什麼?
十五年了,我活在這個世上不知不覺的活了十五年了,或許,對於一個身體健康的人而言,十五年只是人生的前半段,沒什麼了不起,反正,還有一個十五年,下一個十五年,下下一個十五年,但是,對我而言,這十五年就是我的一生,我生命裡的唯一十五年。想一想,這十五年我做了什麼?浪費什麼?我又期望什麼?遺忘什麼?背棄什麼?我好像什麼事都沒做這一切都將要結束。
去年,當我還是無憂無慮的國二女學生時,國文老師出了一道作文題目:『假如我的生命只剩三天˙˙˙˙˙』,我忘了大部份的內容,不過,我記得裡頭我有寫一段是:(姐姐是我的媽媽,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三天,我會把剩下的三天送給姐姐,三天雖然一轉眼就不見了,但是,放在健康姐姐身上,說不定她會多活幾年。)我不知道當時我為什麼要那麼寫?或許是不願意她的生命如此短暫。
生命的意義我不懂,我只懂能活著的時候就好好的活著,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有人說,生病的人,長時間生病的人,都有自己一套的理論,凡是看淡凡塵俗事。唉!也許吧!很多事情我所抱持的態度是一切順其自然,不強求、不勉強,我只在乎我現在所說的、所做的是否傷害我最執愛的姐姐。從我一出生到現在,都是她一手把我帶大,很難相信吧!她只大我七、八歲,做的事、想的事全是大人要做的。過去,我真的好不懂事,常常對她發脾氣,耍小孩子脾氣,忘了她自己也是個小孩。
有一次,姐姐去打工,當然又是我一個人在家。好像是過了中午吧?家裡的門鈴響了,我下樓開門。真的,我嚇死了,那個人一臉凶神惡煞,一副像隻老虎般的對我虎視耽耽,恐怖的要命。
『叫那個宋美善趕快還錢,說好一星期的,現在已經超過兩個星期了,再不還錢,不要說我沒警告,妳告訴她,往後走在路上要小心一點。』
從此那些人就不定期來家裡要錢,我真的好害怕。而姐姐很鎮定的說,會還,一定會還,好像一點都不怕。
很早以前我就發現,我們的左右鄰居看見我和姐姐好像是看見瘟神一樣,趕快跑開,趕快閃人,一直以為是我的病讓左右鄰居聞之喪膽,其實不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姐姐曾經跟她們借錢又暫時沒能力還錢。
至於那些兇神惡煞的討債人是地下錢莊的人,姐姐用我們惟一的財產,房子的地契到銀行代款還地下錢莊的錢,她會如此冒風險去跟吸血鬼借錢,無非是因為我的醫藥費。
或許是看在姐姐肯解決不逃避的行為,加上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孩,並沒有給我們特別強制的規定,倒是用非常嚴厲,恐嚇的口氣警告我。
美薇寫到這裡,聽見有啜泣聲,他轉頭,看見巧涵淚流滿面。她是坐在床上看著美薇過去寫的文章。
『哭什麼?』美微笑著遞給她衛生紙。
『好感人哦!忍不住嘛!美薇,為什麼?妳怎麼會得到這麼嚴重的病?為什麼我們沒有早一點認識?』
『妳很傻耶!如果我們早一點認識,說不定,當妳知道我得了絕症,馬上我們的友誼就會消失。』
『絕不會,我們的友誼絕不會消失,妳人這麼好,這麼的體諒別人,我發誓。』巧涵握住她的手。『我們才認識˙˙˙˙˙˙』
『錯了!我覺得認識妳好久好久了,以前啊,姐姐常跟我談起妳,不陌生。所以,當我看見妳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我也有這種感覺,我家裡沒有其他的兄弟姊妹,每天回到家,只有那些人,而爸爸常常不在家,我總是一個人,真的好孤單、好寂寞。我很喜歡善姐姐,她習慣用笑容面對我不理解的問題,用她的苦口婆心告訴我該如何和親人相處。慢慢的我們的話題轉到善姐姐的唯一親人,就是妳,她說,從小妳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又聽話,又乖巧,很少鬧。長大後的妳,體貼姐姐,幫忙做事,妳的一切一切我都很熟悉,只是,我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妳生了那麼大的病,善姐姐也從來不提,所以,見到妳,真的,我好訝異,好驚訝,妳居然瘦到輕輕的峰都會把妳吹的東倒西歪。』
美為只是再次用笑回答她。
『要繼續看嗎?』
『要。』
『不准哭了哦!再哭,收回來。』
『誰叫妳寫的太感動,我連一篇作文都寫的七零八落,好,我不哭,盡量啦。』
於是,這兩個同年紀的小女孩安靜的各做各的。一個拿著衛生紙準備再次掉淚,另一個繼續忍住疼痛寫她的回憶。
『我的病,每一次的發作,心裡很清楚,它讓我越來越接近死亡。剛開始的時候,我好怕,好怕,誰不怕死?電視上,看過各種死亡的情形,腦海中停留著恐怖,一個人被死釘在棺木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泥土裡,然後,身體慢慢的被蟲吃掉,啃掉,直到只剩下一具骨骸。要逃也逃不了,也不能逃,一個人孤零零的,沒人陪妳,只有寒冷、蟲、孤獨以及黑暗。從此以後,妳再也見不到摯愛的親人,看不見彩色的世界。
然而,換個角度來看,十五年的生命,雖然還來不及做什麼,可是,我曾擁有好多、好多的愛,姐姐的愛,同學的愛,還有包叔叔的愛和巧涵的愛,他們用愛包容我,真心真意的關心我、疼愛我、寵愛我,尤其是包叔叔,他讓我得到沒有父愛的遺憾。對不起,巧涵,這段期間,我分享了妳的父愛,應該要給妳的愛,卻因為我的關係,包叔叔少愛了妳一點,對不起。
巧涵,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女孩,家裡很有錢,是獨生女。她是我認識不久的新朋友,說是新朋友,對她又卻很熟悉,好像認識很久很久了。她的人非常和善,雖然她是一個千金小姐,但是,她完全沒有富家女的姿態,沒有富家女那種不可一勢的驕傲、任性,也完全看不出來她是有錢人的小孩。
姐姐說,巧涵和包叔叔過去的關係一直很冷淡,很陌生,不過,最近,他們的關係有些變化,比較能夠為彼此著想。希望是如此,畢竟是親人,不該把親人的愛像垃圾一樣,隨意丟入垃圾桶。
很羨慕巧涵有父親,像一棵大樹保護她,我對爸爸早已沒什麼印象,他在我唸幼稚園的時候被一輛車子當場輾死,姐姐都還不及見他最後一面就走。當然,我當然也希望我有一個父親保護我,在我痛苦、難過的時候,他的一雙大手臂能擁抱我,姐姐的手雖然也溫暖,但是,她也希望有個大手臂保護她。或許包叔叔可以暫代父親的角色,在我離開後,讓他來保護她,直到˙˙˙˙˙˙』
突然,一滴紅色的血滴在她的筆記上,一種本能的反應,美薇用食指去摸,流鼻血。
『巧涵,麻煩一下,把衛生紙給我。』美薇保持不動聲色、冷靜的說。
『怎麼˙˙˙˙˙我的天,妳˙˙˙˙流血了˙˙˙美薇˙˙˙˙怎麼辦˙˙˙我能˙˙˙』一看見那兩道從鼻孔流出來的血,她嚇壞了,他颤抖著不知所措,慘白的臉孔想要打電話求救。
『巧涵,巧涵,沒事,我沒事,妳看見沒?』美薇趕緊將血用衛生紙擦掉。
『美薇,妳˙˙˙˙˙』她看見被鮮紅染紅的衛生紙。
『沒關係,這不是第一次。巧涵,答應我,不可以告訴姐姐,也不能說給包叔叔聽,這是我們的秘密。我不想再添更多的麻煩丟給姐姐,只是,我很抱歉,嚇到妳了。』
美薇將染紅的衛生紙丟入垃圾桶裡,再抽幾十張止血。
『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我太激動了。美薇,妳真的好勇敢,我都沒有妳的十分之一。』
『唉。』美薇嘆息著,似乎藉著嘆息聲代表無奈。
幾分鐘後,巧涵說:『我有一個提議。』
『什麼?』
『妳把這些故事全部拿給我,我再拿給爸爸看,說不定他可以幫妳寫成一本小說,一本屬於十五歲女孩的心情故事。』
『不行啦!根本沒有起頭,原本是要給姐姐的,再說,我是想到哪就寫到哪,我的記憶力越來越不集中。』
『沒關係,爸爸會幫妳整理。』
『寫的也不夠多,不好啦!』
『好啦!美薇。』
美薇拿下衛生紙,血已經停了。
她考慮。
『答應我,不可以告訴姐姐。』
『好,不說,我絕對不會說。』
大概是傍晚時,六點多一點。兩個女孩聽見那親切的聲音。
『美薇,妳在哪裡?』
『在房間。』從房間傳出響亮的回應。
『巧涵?』盯著女孩們的表情有些怪。『妳們做什麼?』
『哪有。』
『是嗎?』
『對啊。』
原本他們還在討論該怎麼做,一聽見從外面回來的美善,趕緊手忙腳亂的把美薇的作品收進書包或塞進抽屜,然後一副若無其事狀。
『巧涵,打電話給妳爸爸沒?』
『打啦!』
最近,不論是周休或是放學,巧涵哪裡也不去,一定先來美薇這裡看一看。有時,放了假,兩個女孩整日都在房間聊天,也不知道聊什麼?總之,他們的友誼正在快速成長。
『你們聊,我去做晚餐。』
美善一走,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接著,露出了笑容。
半小時後,餐桌上有熱騰騰的飯菜。
『哇!善姐姐,妳的手藝真好,比我們家那個廚師煮的還好吃。』
『妳嘴巴好甜哦!快吃,好吃就要多吃幾碗。』
『爸說,我最近一直長胖,我說,哪裡會不胖,善姐姐太會做飯,不多吃,太可惜,也太對不起善姐姐。』
『妳啊!快吃。美薇,妳也快吃。』
當美善要起身時,頓時,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是一片空白,還來不及做反應,就已經失去知覺。
再度醒來已是半夜時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轉身,看見熟睡的美薇,輕輕的、柔柔的撥弄她臉上稀疏的頭髮。然後,輕手輕腳的下床,頭還是有點昏。她走向客廳,客廳的燈是亮著的。
『包叔。』她看見那穩種、沉穩、高大的身材坐在沙發上打手提電腦,很訝異的說。
『妳醒啦!』他立刻上前摟著她坐回沙發。
『你怎麼˙˙˙˙˙啊!糟了!巧涵呢?』
『回去了,別擔心。我不是叫妳暫時停掉家教嗎?』
『我停了巧涵的課,已經對她很過意不去了。』
『妳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昏倒?妳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其實非常弱,妳卻常過度使用又不給養分。我很想知道,妳有多沒有好好吃一餐?我猜想,妳這幾十年大慨可以妳吃正餐的次數。美善,好好聽我的,美薇已經很不健康了,能做的妳都做了,盡心盡力的做了,剩下的由上帝安排。妳呢?從現在起,我要妳每一餐都要正常的吃,我會盯著妳吃,知道嗎?』
『包叔˙˙˙˙˙』
『別說了,妳晚餐沒吃,被我們三個人全部把飯菜吃光光,半粒米都沒剩,所以,將就一點,我們在妳睡覺的時候跑出去買了麵包和鮮奶,等一下,我去拿。』包德威走到廚房,再走出來時,一手拿麵包和杯子,一手拿鮮奶。
他幫她倒一杯的鮮奶,將麵包的魔鬼粘扯去,然後,把麵包送到她嘴邊。
『吃吧!』
『這樣好怪哦!包叔,我會自己吃。時間很晚了,妳該回去了。』
『我要看著妳吃,而且,今晚我不回去,妳得收留我。明天是週末,我和那兩個女生約好了,明天要帶他們去海族館、動物園、兒童樂園玩。妳別管我,沙發我睡,快吃。』
她將雙腳移到沙發上,然後,將整張臉埋在自己的膝蓋裡。
『怎麼啦!』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妳這做我的依賴會越來越重,妳會讓我越來越依靠你,包叔,不要,請你停止對我的好。』
『小傻瓜。』他扳住她的雙肩,讓她面向自己。『那就依靠我吧!就把我當作是妳的親人依靠,我心甘情願,我願意。』
『老傻瓜。』他將自己猶如貓一般的身軀鑽進那像天一般高、像牆一般堅硬的胸膛,耳朵傳來他快節奏、快速跳動的心跳聲。
『快吃啦!』
『等一下,再五分鐘。』她用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深怕他會溜走。
『小賴皮。』包德威也不由自主的將她摟在懷裡。
隔天,上午的九點,巧涵帶著包德威的衣服到美善的住所。
換上輕鬆的休閒服,包德威給人另外一種的感覺,眉宇之間多了一份柔和,溫柔的線條。
『妳還不去準備?』包德威盯著美善。
『我也要去?』
『不然呢?我和那兩個小女孩是有約定,可沒說你可以不去,如果沒有妳同行,我會覺得很孤單。』
『沒那麼嚴重吧!』美善露出可愛的梨渦。
『當然有,快去換。』
美善注視著他,一種奇怪、莫名的感覺擁上心頭,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年輕了,兩邊的鬢角已有灰白的毛色,臉上不再是俊秀的,而是多了一份沉穩、穩重、堅硬以及歲月的痕跡也毫不留情的在他那冷峻的、嚴肅的臉上。
『妳幹嘛那樣看我?』
『包叔,我是不是看過你?我是指很久很久以前。』
『為什麼要那樣問我?』
『不知道,一直覺得好像見過你,只是忘了在哪裡?』
『我知道。』
『在哪裡?』
『在妳夢裡。』他輕捏她的鼻子。『好啦!快去換衣服。』
她點點頭回房間,發現那兩個女孩神情怪異,眼神很暧昧,他們的嘴角不時的往上揚,一副準備狂笑的可能。
『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
『你們好怪哦!』
『哪有。』女孩們相互對望。
『善姐姐,妳覺得我爸是怎樣的一個人?』
『好人一個。』她不假以思索的說。
『除此之外?』
她真的打從心理認真的想。然後說:『我認識的男孩很少,甚至從來不知道該要怎樣和他們相處?可是包叔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巧涵在美善的背後和美薇使眼色。『我倒覺得我爸很古板,也
很沒有情調,更是乏味。』
『會嗎?我倒不會覺得。包叔就像一個親密的親人,我不必在意或擔心什麼,因為他都替我想好了。』美善突然轉身,女孩是立刻收回笑容。巧涵,要對你說聲對不起。
『為什麼?』
『因為我和美薇分享了妳的父愛。』
『我不介意,真的。善姐姐,或許有一天,妳會真的成為我和爸爸的親人。』
『你們三位小姐,可以走了嗎?』包德威在外面不耐煩的喊。
『好了。』
美善在背包裡裝的都是美薇的瓶瓶罐罐的藥,和可能會用到的針筒和嗎啡。
美薇穿了一套非常漂亮的衣服,是她第一次穿的最昂貴也很適合她的年紀,包德威特別買給她的,女兒巧涵一起挑選,他們身上的衣服的樣式很相像,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姊妹花。
美善的穿著上衣是T恤和牛仔褲,一雙看起來保存很久的球鞋。
『美薇,等一下。』美善轉身幫她把帽子戴上。
當他們下樓時,立刻引起側目,美善還不時聽見有婆婆媽媽說;『老男人哪!』
『不年輕了。』
『可不是嗎?又不是沒人要,找一個都可以當她父親的老男人,真是的。』
美善聽了很不是滋味,也明白,他們一定也聽見。
『真是夭壽,這些老男人專吃一些年輕女孩。』
『有什麼辦法,家裡沒有大人嘛,自甘墮落。』
美善的個性其實有一部份是非常強烈的,只是,從來未被點燃,一但點燃,她會據理力爭。
『妳們要批評我,請站出來,不要在別人背後捅一刀。我和那位先生正大光明的,旁邊是他的女兒,妳們說那樣的話,不怕小孩受傷?妳們自己也有小孩,如果有人這樣說妳們,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請妳們留一點口德。』
巧涵的表情流露出一種崇拜的神情,而美薇則不以為然,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則包德威感嘆,為了保護自己,更是悍衛她身旁人的尊嚴,才會和她們一般見識。
『美善,其實,妳不需要辯解,要誤解就隨她們。』他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
『不行,那又不是事實,憑什麼她們要那麼說。說我倒無所謂,可是,她們竟然把你說成是老男人。』她才一說完,旁邊的駕駛員就狂笑,連後座也傳來竊竊的笑聲。
『妳太可愛了,美善,我已經四十五歲了,是老男人。我的確是老男人。』
『才不是,那種六、七十歲的才叫老男人,你不是。』她有點不服氣的說。
『哦!拜託,善姐姐。』
車內的笑聲因為每一句的老男人引發很大的迴響,一路上是說說笑笑,尤其是後坐的女孩們,像是第一次到戶外玩都格外熱鬧、快樂、興奮,說話是此起彼落,好不熱鬧,實在是她們鮮少到戶外走一走。
巧涵平日上課、放學、補習,就算是假日也是乖乖的待在家裡,沒有被允許,她也不敢出門,頂多她母親來看她才會出門掃街。
美薇因為身體病痛的關係,常常是躺在床上,出去郊外,簡直不可能。
他們先到市立動物園看一看,逛一逛,觀賞了猩猩區,長頸鹿、大象比較大型的動物,女孩子是盡情的歡笑,大聲的納喊,她們爬上欄杆,活像是一隻被脫了繩索的小狗狗,是那樣的開心。
包德威負責將女孩們的身影放入V8裡,看見女兒是如此的開心,做父親的也不自覺的莞爾起來。而當他把鏡頭拉向美善時,她的目光充滿了愛,神情更是難掩的不捨。
顧念美薇的虛弱的身體,加上天氣是熱了點,他們並沒有全部把園區的動物看完,怕美薇吃不消。
『累了嗎?』他們在一座涼爽的涼亭稍做休息。包德威問女孩。
『好累哦!也好熱。』巧涵用手當風扇揮。
『巧涵的臉好紅哦,會不會中暑啊!妳過來。』
美善用事先準備好的冰水把手帕沾濕,然後,伸進巧涵的背部。
『哇!好冰哦!』巧涵被刺激的動了一下。『好舒服,善姐姐,再來。』
美善重複這個動作在她的背上按摩,果然沒一會兒,她的臉有明顯退紅。
『善姐姐,妳怎麼想到要帶冰水?』
『美薇很怕熱,又不能直接把冰塊放在她身上,我帶冰塊等它融化,然後就可以擦她的身體。
怪不得包德威一路上都看見她的手不時的伸進妹妹的背。
『太熱了,我們先回車上,吃中飯,然後再討論上哪裡去玩。美薇,可以嗎?要不要包叔叔揹妳?』
『謝謝包叔叔,我還可以。』
『巧涵,妳呢?要不要爸爸揹妳。』
『爸,好丟臉哦!』
『哪裡丟臉,爸爸揹女兒,是天經地義的。』
『包叔,還是不懂女兒心,女兒長大了,總是會有她的為難或尷尬期,不過,女兒會接受、心領你這份心意,對不對?巧涵小姐?』
『知我者善姐姐是也!爸,我都不用說,善姐姐就知道我心裡所想的。』巧涵親暱的從美善的背後摟住她的脖子。
包德威還是不懂,揹女兒為什麼難為情?在他的眼中,女兒依然還是那個小小女孩。
『美善。』在行進間,他抓住她的手,並且,還故意落後女孩子們。
『什麼?』
『我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做父親的不能揹自己的女兒?』
『還在想?』美善露出甜美的笑容。接著,她出其不意的反握住他的大手說;『假使你這樣牽女兒的手,她也會不自在。我告訴過你,巧涵已經是小大人了。』
『這跟我要揹她或牽她的手,就跟她小時候沒什麼兩樣。』
『在你的感覺,這樣的關係永遠都不會改變,因為她是你的女兒。只是,小孩會不知不覺變成大人而你卻不知道,尤其是女孩,她比較敏感,不論是心理上的或是身體上的都會有非常明顯的變化,雖然,你是她的父親,冒然做出比較親暱的動作,她會很反感,很尷尬。你可以拍拍她肩,她的臉,她的手,記著,她正在發育。』突然,美善大力拍拍他的胸部。
『啊!我懂了,原來如此,所以,你可以擁抱她,我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她自己也還在摸索,等她完全接受全心的自己,她又有另一種想法,給她時間。』
『那我剛才那樣說不是太冒然了。
『不要緊,她會諒解你的,不用放在心上。』
『美善,你果真像個小媽媽,對女孩的心 思是如此的瞭解,謝謝你給我上寶貴的一課,更謝謝妳為我和巧涵所做的一切。』
『哪有什麼,我也曾經有過十五歲的尷尬年齡。』美善想要抽出她的手,他反而握的更緊。『包叔,她們會看見。』
『看見就看見,有什麼關係?妳又不是我女兒,男人牽女人的手是禮貌,除非你不願意我這個老男人走在一塊。』
『不是啦!』她有些慌亂的仰起頭,刺眼的陽光剛好灑在他的腦後,讓他的臉孔在陰影下。剎那,在那一瞬間,美善的腦子閃過一個念頭,一個奇怪,前所未有的想法,把她給嚇壞了,因為,這個男人,眼前的這個男人˙˙˙˙˙˙
『妳怎麼啦!美善。』他拍拍她的臉頰,從她慘白的臉色,他以為她也是受不了太陽的毒曬而感到不舒服。『妳別嚇我。』
『包叔。』她的眼神不平靜。
『怎麼啦!』
她再一次的端佯著他,似乎是想確定這個人。頓時,她的臉好紅好紅,全身熱呼呼的,她自己都可以感覺熱到身上全是汗水。
『是不是太熱了?』他擔心她是不示中暑,拉著她的手到樹蔭底下,並且,用隨手可得的樹葉當風扇幫她扇。
『我沒事,走吧!她們不見了。』
『沒關係,她們會找到車子。』
『我們也走吧!』她故意將他丟在身後。
他們到了之後,女孩們早已坐在販賣區吹冷氣、喝涼水。
『爸,如何?我們這招快閃有效吧?』趁美善上洗手間時,巧涵得意的說。
『包叔叔,我們有看見哦!』
『妳們看見什麼?』
『你們手牽手啊,爸!有電到嗎?』
『電?哪有。』
『哦!爸,你好遜喔!』巧涵過去可不敢和父親說這樣的話,他老是擺一張臭臉,好像一說錯話,一個巴掌就上來。
『現在的年輕人說話,我怎麼老聽不懂,真老了。』
美薇故意壓低聲音說:『姊姊回來了。』
『爸!鑰匙給我,我和美薇先去開車子的冷氣。』
『好。』
『一起走。』美善說。
『爸幫妳點了一份聖代,吃完再來。』
又找理由先離開,美善是心照不宣。
她們離開不過幾分鐘,只見巧涵臉色發白,一臉驚恐,氣喘如牛的衝進販賣區。
『快˙˙˙美薇˙˙˙』
她還沒說完,美善已經衝了出去。不要,不要,不要再這個時候,她告訴自己。美薇,不要,千萬不要。
看見了,她看見了,她就蹲在車子的旁邊。
『美薇,美薇,沒事了,我在這裡,在這裡。』美善用很輕很柔的聲音說並扶起她。
『好痛,好痛,姊,我好痛。』她一個轉身抱住美善。
因為疼痛她緊緊捉住美善的背,因為疼痛她的指甲掐入美善的肉體。
『忍耐一點,美薇,勇敢一點,好嗎?』
『啊˙˙˙˙』她因為真的承受不住而喊了一下。『痛˙˙˙˙姐姐˙˙好痛。突然,她的眼睛瞄到巧涵向她們衝來。『不要˙˙˙˙不要讓巧涵看見˙˙˙會嚇壞她,˙˙˙˙˙。』
『包叔。』美善輕喚著他。『把巧涵帶走,美薇˙˙˙˙˙』
『不要,我不要走,美薇,妳為什麼要趕我走?妳是我的親人,妳忘了我們的約定嗎?』巧涵一時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淚流滿面的強拉她的手並握住。
『巧涵,妳˙˙˙˙˙˙』剎時,美薇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掙脫她們。然後,抱著自己的肚子蹲下去,最後是直接躺在水泥上滾來滾去。
『姐姐,給我針˙˙˙˙好痛,好痛˙˙˙˙快˙˙˙快一點˙˙˙姐˙˙』他最後一句幾乎是用喊的。
『美薇,美薇。』包德威奮不顧身的蹲下將滾在地上的美薇抱在懷裡。『美薇,聽包叔叔的話,忍耐一下,不能隨便打針。』
『好痛˙˙˙˙˙包叔叔,真的˙˙好痛˙˙˙˙˙讓我走˙˙˙告訴姐姐˙˙˙˙我受不了,讓我˙˙走˙˙˙啊˙˙˙˙』她又大聲的叫。
『爸,爸,給美薇打針,給她,她好痛苦。爸!』巧涵也蹲在父親身邊,淚水似乎流不完。
『美善,給她吧!』包德威也捨不得,報在懷裡的身軀因為疼痛全身都顫抖,因為疼痛她的臉色極度慘白,嘴唇是紫黑色。他抬起頭也懇求她。
美善點點頭。
她正要轉身回車上準備針時,聽見包德威用沉穩的口氣說。
『去拿衛生紙。』那聲音、那語調含著平靜、平常心而不感覺緊張、慌亂。
美善將嘛啡注入針筒裡,而巧涵拿了整包的衛生紙回到她父親身邊。
美善把針筒帶到那對父女身邊,她看見巧涵的身旁都是沾了血的衛生紙,她還不時的幫她擦掉從病人口中流出來的血。
美善跪在美薇的身旁,然後,在她的臂膀上先消毒。
『美薇,放輕鬆一點,要打針了。』一跟細細的針,帶著可以減輕痛苦的液體輕輕打在她的臂膀上。
幾分鐘後,他們聽見病人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包德威將她抱起來,放在後作平躺。
『善姐姐,你去前座,我來照顧她。』
『謝謝妳。』美善坐在司機旁邊。『對不起,好好的˙˙˙˙˙˙』
『不許你那麼說,嗯!』他輕握住她的手,給她一個貼心的安慰。
車內雖然還不至於另人庢息,但是,氣氛完全和還時不一樣,包德威用輕柔的樂聲趕走一些沉悶、不安的情緒。
當晚,差不多十一點吧!巧涵手裡握著一本筆記敲書房的門。
『進來。』
『爸。』
『妳還沒睡?』
『嗯!睡不著。爸,可以跟你談一談嗎?』
『好啊。』他指著沙發。『來這裡坐。』然後接著說:『巧涵,今天,妳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非常的驕傲和訝異,我真的從來不知道,從來沒想過我那才幾歲的小女兒在一夕之間,看見了她的長大,她不再是我認識二、三歲的女兒,他真的長大了。』
『爸!那是你太專心自己的事業忘了我已經十五歲。』
『是個小小女人。』
父女倆給彼此一個親切的笑容。
『爸!我好喜歡善姐姐,我認識她一年多了,她總是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出現或是替我解決不明白的問題。而美薇,可憐的美薇,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認識她。』
『你不介意她的病˙˙˙˙妳看見她今天流了不少的血。』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流血,我承認,我很害怕,真的害怕她流血的樣子。知道她得了血癌,也知道她很可能隨時會離開我們,但是,我不能因為她的時間不多而不和她做朋友,相反的,我需要她的友誼,她也需要我的友誼。』
『巧涵,妳善姐姐說的對,妳長大了。』包德威拉住女兒的手,握在自己手掌中。『對不起,過去是我不應該,冷落了妳,讓妳一次又一次受到傷害。』
『爸!別那麼說,我知道,其實你看見我只會想到媽媽,對不對?為了不想她,你總是避開我。』
『巧涵,妳˙˙˙˙˙』
『每次只要媽媽一來,說是要來看我,你們一見面也總是要吵架,一吵架聲音就很大,好幾次我都聽見你說:不放心可以把女兒接回去,看見她,只有徒增困擾。帶她走,或許她也比較好過。』
『對不起,是爸爸不對。沒錯,我看見你的模樣,會想起妳媽媽年輕時候的可愛、漂亮的樣子,只是,一段不愉快的婚姻也會勾起我的回憶。』
『有時候想想,我好希望媽媽能回來,我想要媽媽。可是,想想,與其一碰面就吵架,倒不如分開比較好,我若想媽媽,我再去找她就好。』
『我差一點就要失去一個貼心的好女兒。』
一場父女對話化解了過去彼此的冷漠、冷淡,他相信往後父女倆會有更好的互動關係,因為,他有一個懂事又貼心的女兒。
『爸!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
『什麼事?』
『這個。』巧涵將筆記本放在他手上。
『是什麼?』
『美薇的的故事,她原本只想用文字的描述留下過去生活的點滴,為的是善姐姐。不過,我有更好的主意,我希望她的故事能夠成為一本動人的書,一本屬於十五歲的心靈成長的書。她寫的真好,也不像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寫的文章,不過,我可以確定,那的確是她寫的。我看過好幾遍,每一次看是每一次哭,寫的太令人感動。美薇本來也不肯,因為她認為寫的不好,又斷斷續續的,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她說,記憶力越來越衰退。
『這孩子真是有心,她還在寫嗎?』
『嗯!巧涵點點頭。』
『好,交給我吧!時間很晚了,該去睡覺。』
『嗯!爸,暫時別告訴善姐姐,美薇不想讓她擔心。』
『好!不說。去睡吧。』
『爸,晚安。』
『晚安。』
小小的唇親吻在他那厚實的臉孔,他有些訝異,但是,更加心懷快樂,女兒的吻,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親人的愛,感受到女兒的真心真意,一股感動之情擁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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