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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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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樹上的女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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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麵包樹上的女人一
作者:
穗
日期: 2006.11.02 天氣:
心情:
第一章 那些少年的歲月
一九八六年,我們保中女子中學的排球隊一行八人,由教練老文康率領,到泰國集訓。
我在芭提雅第一次看到麵包樹,樹高三十多公尺,會開出雄花和雌花。
雌花的形狀像一顆圓形的鈕扣,它會漸漸長大,最後長成像人頭一樣的大小,外表粗糙,裏面塞滿了像生麵包一樣的果肉。
將這種果實烤來吃,味道跟烤麵包非常相似。
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過,我是一個既想要麵包,也想要愛情的女人。
八六年,我讀中七。我和朱迪之、沈光蕙是在中二那一年加入排球隊的,我們被球隊那套紅白間條制服迷死了!
而且五十歲的老文康教練在學校非常有勢力,他喜歡挑選樣貌娟好的女孩加入排球隊。
當時能夠成為排球隊隊員,是一份榮譽。
跟我們同時加入球隊的,有韋麗麗、樂姬、宋小綿、葉青荷和劉欣平。韋麗麗是一個例外──
她長得不漂亮,健碩黝黑,頭髮乾硬濃密捲曲,活脫脫像一塊茶餅。
中二那年她已經身高五尺七寸,後來更增到五尺十一寸,她那兩條腿,粗壯得像兩隻象拔。
她是天生的球員,老文康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
樂姬是校花。她的確美得令人目眩,尤其穿起排球褲,那兩條粉雕玉琢的美腿,真叫人妒忌!也許因此,她對人很冷漠。
我叫程韻。
在保中七年,我們沒有見過什麼好男人。連最需要體力的排球隊教練,都已經五十歲,其他男教師,更是 不堪入目。
朱迪之比我早熟。
她喜歡學校泳池新來的救生員鄧初發,他有八塊腹肌和一身古銅色皮膚,二十歲,聽說從南丫島出來。
為了親近他,迪之天天放學後都拉著我陪她去游泳。
為了吸引鄧初發的注意力,迪之買了一件非常暴露的泳衣。
穿上那件泳衣,會讓人看到乳溝──如果主人胸部豐滿的話。
可惜,讀中二的迪之,才十四歲,還未發育,穿上那件泳衣後,我只看到她胸前的一排肋骨。
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女孩都是平胸的,除了韋麗麗。
她發育得早,身高五尺七寸,曲線也比較突出,她又不戴胸圍,打球的時候,一雙乳房晃動得很厲害。
我猜想她不大喜歡自己的乳房,所以常常駝背。
我和迪之、光蕙、小綿、青荷、欣平私底下討論過一次,我們不希望乳房太大,那會妨礙我們打球。
到了冬天,學校泳池暫時關閉,鄧初發放寒假。
我不用再陪迪之在乍暖還寒的十月底游泳,暗暗叫好。
迪之雖然有點失落,卻很快復原。少女的暗戀,可以是很漫長的。
那個寒假,發生了一件大事。宋小綿在上英文課時,第一次月經來了。
她把淺藍色的校服弄得一片血紅,尷尬得大哭起來。
她們說,她第一次就來這麼多,有點不正常。第一次通常只來很少量。
這件事很快傳開,小綿尷尬得兩天沒有上課。
「我希望我的月經不要那麼快來。每個月有幾天都要在兩腿間夾著一塊東西,很麻煩!」我說。
「聽說月經來了,就開始發育。」迪之倒是渴望這一天,一旦發育,她便名正言順戀愛。
終於,來了!
迪之在上歷史課的時候,發覺自己的第一次月事來了,乍驚還喜地告訴我。
當天正是星期三,放學後要到排球隊練習,迪之到總務處借了衛生巾,又大又厚,非常不自在。
我暗裏慶倖自己的麻煩還沒有到。怎知道在更衣室沐浴時,我的第一次月事也來了。
「程韻來月經啦!」迪之在更衣室高呼。我難堪死了!
迪之常說,我們是在同一天成為女人的。也許因為這個緣故,後來我們曾經誤會對方,也能夠和好如初。
我和迪之住在同一條街,父母都不大理我們。
月事第一次來的晚上,我們一起去買生平第一包衛生巾。
那時是一九八一年,超級市場不及現在普遍,買衛生巾要到藥房。
藥房裏都是男人,有些女人很大方地叫出衛生巾的牌子,但我鼓不起勇氣向一個男人要衛生巾,迪之也是。
那天晚上,我們在藥房附近徘徊了兩個多小時,藥房差不多要關門了,我們才硬著頭皮進去買衛生巾。
由於「飄然」衛生巾的電視廣告賣得最多,我們選了「飄然」。後來,又輪到沈光蕙。
到暑假前,青荷、欣平、樂姬都有月事。這時,韋麗麗才告訴我們:
「我小學六年級已來了!」
我們目瞪口呆,小學六年級就來?真是難以想像!
聽說現在的女孩子,六年級來月經並不稀奇。
有些女孩十二歲已經有性生活。我們十四歲才有月經的這一代,也許因此比她們保守,仍執迷於與愛並存的性。
後來,我和迪之都有勇氣自己去買衛生巾。
許多許多年後,迪之還可以叫男朋友去替她買衛生巾。
但,我不會。我看不起肯替我買衛生巾的男人。
朱迪之說得對,女孩子的第一次月事來了,身體便開始發育。
每次練習結束後,我們躲在體育館的更衣室裏,討論大家的發育情況。
「我將來一定是平胸的,我媽媽也是平胸的。」小綿有點無奈。
「我喜歡平胸!平胸有性格,穿衣服好看。」青荷說。
青荷是富家女,住在跑馬地,父親是建築商。
她的家有兩層高,單單是那個平臺,也比我們的體育館大。
她是家中么女,兩個姐姐在美國讀書,父母最疼她。
我們參觀過她的衣櫃,衣服多得不得了,全是連卡佛的(是一九八一年的連卡佛!)。
如果擁有這幾個衣櫃的衣服,我也願意平胸。
「平胸有什麼好?」沈光蕙揶揄她。
光蕙對青荷一直有點妒忌。
青荷家裏的女傭每天中午由司機駕著酒紅色的平治送午飯來給她,我和迪之時常老實不客氣要吃青荷的午餐,只有光蕙從來不吃。
劉欣平家裏也有女傭,但氣派就不及青荷了。
欣平的母親余惠珠是學校的中文老師,父親是政府醫院的醫生,家住天后廟道。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們雖然是好同學,卻有很大的距離。
光蕙不喜歡青荷,也許是她對這種距離,比我敏感。
數年前,有一個男人追她,人不錯,她就是不喜歡。
後來我才知道,他住在屯門。對她來說,嫁去屯門太不光彩,最低限度,也要嫁入跑馬地!
宋小綿長得比較瘦小,八百多度近視,除了打排球時顯得非常勇猛,其餘時間都很斯文。
她父母在西營盆經營一間雲吞麵店。
小綿的父母都很沈默,尤其她母親,是個很乾淨骨子的女人。
她很會為兒女安排生活和朋友。
我看得出她最喜歡小綿跟青荷和欣平來往,她很想把自己的女兒推向上層社會。
韋麗麗住在銅鑼灣,我上過她的家多次。
一次,她母親剛好回來,我簡直不相信那是她的母親。
韋麗麗的母親長得年輕漂亮,衣著摩登,她有一頭濃密的曲髮,麗麗的頭髮也是遺傳自她,但麗麗的像一塊茶餅,她卻像芭比娃娃。
她和麗麗同樣擁有高佻身段,笑容燦爛迷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麗麗的父親。怎麼說呢?她的家,當時是連一點男人的痕跡都沒有的。
沒有父母親合照,沒有全家福,沒有男人拖鞋。浴室裏,也沒有屬於男人的東西。
夏天來了,泳池開放,鄧初發也回來了。
朱迪之再次穿起那件性感的泳衣,已不是露出一排肋骨,而是露出深陷的乳溝。
我不明白迪之為什麼會看上鄧初發,他不過泳術很出色而已,而且據說是兩屆渡海泳冠軍。
「他的蝶式遊得很好。」迪之說。
「喜歡一個男人,就因為他的蝶式遊得好?」我驚歎。
「就是這麼簡單,愛情何需太複雜呢?」迪之說。
「我認為愛情應該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我說。
「程韻,你將來要愛上什麼男人?」迪之問我。
「我不知道,總之不是一個只是蝶泳遊得好的男人,也不是去參加渡海泳,跟垃圾和糞便一起游泳的傻瓜。」
「我知道鄧初發打算參加下個月舉行的渡海泳。」迪之說,
「我準備跟他一起參加,這是一個接近他的好機會。」
「二十五公尺你都力有不逮,還說渡海泳?」
「我已經決定了!我們一起參加。」
「我才不要!要渡海,我不會坐渡海小輪嗎?」
「那我自己去!」
朱迪之果然說服鄧初發帶她去參加渡海泳。
比賽在淺水灣舉行,真的有許多傻瓜參加,迪之跟在鄧初發後面,不時向我們招手,還藉故拉著鄧初發的 手。
比賽開始,鄧初發首先帶出,迪之努力地前進,我們高聲為她打氣。
想不到迪之為了一個男人,可以置生死於度外。
海裏的人太多,大家又戴著同一款式的泳帽,很快便不見了迪之的蹤影。海裏突然有人呼救,救生艇上的救生員立即跳下水救起一個女子,好像是迪之。
被救起來的女子真是迪之,她不是遇溺,她是給一隻大水母炸傷了整個臀部!
她被救生員送上岸時,伏在擔架上,痛苦地哭叫。
鄧初發仍在海裏,迪之被送去醫院,醫生替她塗了藥膏,說沒有大礙。她要伏在病床上跟我們說話。
「你這次真的是為愛情犧牲!」我說。
「鄧初發不見得也喜歡你,我看你別再一廂情願了。」光蕙勸她。
「我的屁股會不會有疤痕?」她憂心。
「鄧初發不會介意吧?」我揶揄她。
「朱迪之,你沒事吧!」鄧初發捧著獎盃衝入病房,他看來很著急。
「我傷得很重。」迪之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沒想到她演技精湛。
「我來背你。」鄧初發把獎盃交給迪之。
「你拿了冠軍?」迪之問他。
鄧初發點頭:「送給你。」
迪之伏在鄧初發背上,溫柔地說:「謝謝你!」
迪之和鄧初發就這樣相戀,二十一歲的鄧初發,原來也是初戀,戀愛在保中女中,是一項禁忌。
訓導主任王燕是一個臉上長鬍子的中年女子,三十六歲還未嫁,她對中學生談戀愛,深惡痛絕。
每天放學時間,她會站在學校大門監視,不准男孩子來接女生放學。
如果她知道鄧初發和保中的女生談戀愛,一定毫不猶豫立即把他辭退。
並肯定會在早會時向全校公告這件事,痛心疾首,義正辭嚴地告訴我們,戀愛是洪水猛獸。
再以她個人為例,她就是一直放棄許多戀愛機會,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們一直懷疑,這些機會是否確曾出現。
這件事也不能讓教練老文康知道,他一直細心挑選學校裏最出色的女生加入排球隊。
她們樣貌娟好,成績中上,玉潔冰清,如果有一個隊員,十四歲開始談戀愛,且跟學校泳池的年青救生員戀愛,他肯定會大發雷霆。
保中女排,是他的。
我一直也覺得,迪之不像保中女生,她完全不是那種氣質的人。
保中女生忠心、勤奮、合群、聽話、任由擺佈,是很好的追隨者,決不是領導人。
迪之有主見,不甘被擺佈,也不肯追隨。
當然,我也不像保中學生,我不合群,也不肯乖乖聽話,老文康曾說:
「程韻,我真不知道將來有什麼工作適合你!」
後來,我才知道,是戀愛。
鄧初發把迪之霸佔了,從前是我和迪之、光蕙三人行,如今只剩下我和光蕙兩個人。
一個海灘或一個泳池,才有一個救生員,她一個人便等於一個海灘。
我不是看不起鄧初發,只是我常常覺得,一個男人,選擇去做救生員,是否比較懶惰呢?
「他不過暫時做救生員。」迪之說,「他最大的理想是成為香港游泳代表隊,參加奧運。」
「參加奧運?他廿一歲,是不是老了一點?」我說。
我不是故意瞧不起鄧初發,那時,我也不可能理解,一個男人總會為自己的不濟找出許多藉口。
我只是覺得,他霸佔了我的迪之,所以不喜歡他。
多個月後的一天,迪之興高采烈跑來告訴我:「鄧初發不做救生員了!」
鄧初發有一個朋友在灣仔經營一間體育用品公司,找他到店裏幫忙。
「好呀!以後買球鞋有半價。」我說。
暑假後,鄧初發離開保中。我們買球衣和球鞋,果然也有半價優待。星期日不用上課,迪之會到店裏幫忙 ,儼然是老闆娘。
那時,我以為她會一直跟鄧初發在一起,他們看來很幸福。後來,我才知道,迪之不是一個想安定的女人 ,幸福不是她追求的目標,也許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中五和預科的那一批球員,相繼因為升學離開,老文康決定集中訓練我們。
當然,我們也知道,老文康的所謂訓練,不會十分嚴格,他自己都五十三歲,才沒有那麼多精力訓練我們。
集中訓練的意思,是學期結束前,在我們當中挑選兩位正、副隊長。
能當上保中女排隊長,自然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我們這批人之中,以韋麗麗的球技最好,但韋麗麗肯定不會被選為隊長,因為她長得不漂亮。
剩下來的,只有我、迪之、光蕙、青荷、樂姬。
樂姬的技術,在這兩年間進步了很多,而且她長得這麼漂亮,我們都擔心她會當選。
她是那種一旦讓她做了皇后,她便會排除異己的人。
最想當選的,是光蕙,她時常希望能用一些事情證明自己,尤其向葉青荷證明。
那一年,中國女排拿了世界盃女排冠軍,香港掀起一片女排熱。我們都各有偶像,韋麗麗的偶像是郎平。
我和迪之、光蕙的偶像是周曉蘭,她是最漂亮的一個。
那時,我已經明白,作為一個女人,你最好很出色,或者很漂亮。
中五這個學期開始後的第一次排球隊練習,老文康向大家宣佈他已決定由沈光蕙和我出任正、副隊長。
迪之、小綿、青荷、欣平、麗麗都熱烈鼓掌,我注意到樂姬眼裏充滿妒意。
她就是那種女孩子,以為她這麼漂亮,不應該失去任何東西。
老文康選光蕙的原因,我很明白。
光蕙的球技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她這個人比較有組織能力,比較理 智。
但,我猜想最重要的,是老文康喜歡光蕙這種類型的女孩子。
她並非很漂亮,卻是嫻淑的小家碧玉,臉蛋圓嘟嘟,腰肢也渾圓,像個聽話的小媳婦。
老文康的小兒子和我們差不多年紀,他常常想找個小媳婦。
我們常常這樣取笑光蕙。光蕙也喜歡老文康,她最崇拜他。
至於我,我不崇拜老文康,也不聽話。老文康選我,是某一程度的修理。
會考到了,我們應付得很輕鬆,還可以每星期回去練習一次排球。
放榜那天,成績最好的,是青荷,她拿了七個A,我也有四個A。
老文康請我們吃了一頓潮州菜作獎勵,那時,我覺得他很疼我們。
直至中七,我才發現他並非我想像那樣。
預科第二年上學期的一個下午,我本來約好光蕙一起去找老文康商談訂造新球衣的事,臨時不見了光蕙,我唯有先去找老文康。
敲門敲了很久也沒有人應門,我以為他不在,掉頭走了一段路,回頭竟看見光蕙從他的房間走出來。
光蕙和我在走廊上看見對方,她沒有跟我說話,從另一邊離開。我把這件事告訴迪之。
「你是說教練他──不會吧!他都五十五歲了!而且,他那麼正直。」迪之說。
「我也這樣想,也許光蕙有心事要向老文康傾訴吧!她一向崇拜他。」我說。
這件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光蕙也若無其事地跟我們一起玩。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們相約在灣仔一間清吧喝咖啡,光蕙也來了。
「老文康喜歡我。」光蕙告訴我們。
「我知道!他很疼你。」我說。
「不!不是這樣。他……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但不是男女之情那麼世俗,是愛情,是一種昇華了的愛情,他愛我,我也愛他。」光蕙甜蜜地說。
我和迪之都嚇呆了。
「你跟老文康搞師生戀?」我有點難以置信。
「可以這樣說。」光蕙說。
「但,但老文康已經五十五歲,你……你才十九歲,也比你大三十六年!他可以當你的爺爺!」迪之說。
「年齡不是問題。」光蕙說。
「你怎知道他愛你?」我說。
光蕙說:
「你們要發誓不告訴別人,他吻了我。
那天,在他的辦公室裏,他說,我不久便要離開保中了,他想吻我一下,我點頭。
我以為他會吻我的額頭,但他吻我的嘴唇,接著,他吻我的胸部。」
「什麼?你和他做這種事?」迪之吃驚地望著光蕙。
「什麼這種事,我們沒有做過什麼。」光蕙說。
「還說沒有什麼?你們接吻!」我說。
「你們接著又怎樣?」迪之問她。
「他脫去我的校服,抱著我很久。」光蕙說。
我真的很吃驚,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男女之情並不涉及肉體。
「迪之,我想問你,一個男人是不是喜歡一個女人才會吻她的。」光蕙問迪之。
「應該是的。但,光蕙,你和老文康是不正常的。我真是不敢相信,他會跟你做這種事,你是他的學生呀!他最小的兒子年紀也比你大。」
光蕙說:「迪之,愛不是這樣的,我不計較他的年齡和背景,我覺得我和他之間,像父親和女兒,他吻我,也是像父親吻女兒。」
「父親怎會吻女兒的胸部!」迪之說。
「所以我和他的愛情,像父女,也像男女。」
「怪不得那天我看見你從他的房間走出來。」我說。
「你們要發誓,不告訴任何一個人。」光蕙說。
當時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迪之會比我清楚,她和鄧初發一起五年了,光蕙把事情說出來,是想聽聽迪之的看法。
那一夜,我們喝咖啡直到淩晨,光蕙比蜜糖還要甜,她覺得自己正在開始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
當老文康再次在我們面前,義正辭嚴,痛心疾首地批評如今的學生不懂得尊師重道。
我有點鄙視他,由他來說「尊師重道」?
我和迪之的看法一致,老文康和光蕙之間,絕對不是什麼父女之愛,師生之戀,而是男女之情。
一天,我和迪之一起下課,迪之對我說:「我問過鄧初發,他說一個男人吻一個女孩子的胸部,絕對不會 沒有企圖。」
「什麼?你把事情告訴鄧初發?你答應過光蕙不告訴任何人的。」
「怕什麼!鄧初發又不是外人,況且他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你該告訴光蕙,別再跟老文康繼續下去。」
「程韻,你到底懂不懂?一個女人決定要愛一個男人的話,誰也沒法攔住她!」迪之說。
「這就是愛情?」我說。
「直到目前為止,我比你瞭解愛情。」
是的,那時的我,憑什麼跟迪之爭論愛情呢?她有五年戀愛經驗,而我,什麼都沒有。
對於愛情,我只有幻想,而且因為看小說看得多,以為愛情都是玉潔冰清的。
「對於男女之間的事,直到目前為止,我也比你清楚。」迪之接著說。
她臉上露出一種驕傲的神色,以示我不必跟她爭辯。
這卻令我狐疑:「什麼男女之間的事?你跟鄧初發……」
迪之尷尬地回答我:「沒什麼,別亂猜!」
很慚愧,那時的我,以為男人和女人戀愛,是不會跑到床上去的。
我在當時也告訴自己,光蕙的想法也許是對的。
她和老文康的愛情,超脫、浪漫而痛苦。
一個垂暮之年的男人,愛上一個如花朵盛開的少女,是一個悲傷故事。世上並非只得一種愛情。
迪之跟鄧初發是一雙令人豔羨的小情侶,而光蕙和老文康的秘密,不為人知。
剩下我,可以全心全意應付A─level。
A─level結束以後,我們便可能各散東西。
光蕙最不捨得老文康,因為這個緣故,她向大家提議舉行最後一次集訓。
青荷、麗麗、小綿、欣平都贊成,連一向漠不關心的樂姬也同意。
地點選了鄰近的泰國芭提雅,因為旅費比較廉宜,又是熱帶地方,有點艱苦訓練的味道。
集訓當然不能缺少老文康。
除了青荷和欣平已經去過美國迪士尼樂園,我們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出門,家人都來送機,我又看到麗麗漂亮的母親。
光蕙的家人沒有來,我想是她叫他們不要來,她不想他們看到老文康。但,老文康的妻子來了。
老文康的妻子穿了一套樸實的套裝,薄施脂粉。
可是,站在我們之中,她顯得太老了,即使她比老文康年輕,也已經五十開外。
那時,我覺得老真是罪惡。現在,我覺得認為老是罪惡,才真是罪惡。
老文康的妻子,外表賢良淑德,可是,我留意到她的目光閃爍不定。
她不斷打量我們八個女孩子,她花了較多時間留意樂姬,她是最漂亮的。
她並沒有把光蕙放在眼裏。
妻子是最聰敏的,她瞭解她丈夫,瞭解老男人可能受不住少女的誘惑。
但,妻子也是最愚昧的,她錯認了目標。
飛機抵達芭提雅,我們住在一間擁有海灘的酒店,開始為期七天的集訓。
我和迪之同住一間房。
集訓的第二天晚上,光蕙拿著一瓶白葡萄酒來到我和迪之的房間。
「我想去老文康的房間找他。」
「你找他有話說嗎?」迪之問她。
「我快要離開他了,我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他。」
「你想和他睡?」迪之駭然。
我嚇了一跳。
「我不會後悔的,這就是愛情。」光蕙笑著說。
「你跟他睡了又怎樣?他已婚,比你大三十六年,他不會跟你結婚的,你別傻。」迪之說。
「我不需要有將來。」
光蕙拿起三隻酒杯,倒出三杯酒,要我們為她的愛情舉杯,真是一件荒謬的事。
「如果是朋友,該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好!我跟你乾杯!」迪之站起來。
「程韻,你也來!」迪之把我從床上拉起來。
我們三個人舉杯,光蕙把酒乾了,我還是頭一次喝葡萄酒。
光蕙放下酒杯,我們不知說什麼好,她微笑離開房間。
「我覺得我們好像送光蕙去死。」我跟迪之說。
「我們是成人了,自己喜歡做什麼都可以!」
我覺得這件事很荒謬,我從沒想過我竟舉杯為一個處女餞行。
再回來時,她已變成女人。我的心無法平伏,跟迪之把餘下的白葡萄酒乾了,昏昏沈沈地入夢。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看到光蕙睡在我和迪之中間。
「你跟老文康已經──」我問她。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過。」光蕙說。
「老文康他不想?」
「我不知道,我們躺在床上,大家都脫了衣服,但什麼都沒有做過。」光蕙說。
「光蕙,他太老了。」迪之笑得很蠱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光蕙說。
「將來你會明白的,我頭很痛,讓我睡吧。」迪之閉上眼睛。
那一刻,我覺得老文康是個好人,在最後關頭,他不忍奪去一個少女的貞操,光蕙也這樣想。
後來,我們都有經驗了,才明白老文康那天晚上,是無能為力,並非憐惜她。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男人。
光蕙日後不肯承認受騙,是她無法接受自己被這樣一個男人騙倒。
世上並沒有他曾經以為的那種超凡脫俗的愛,因為男人辦不到。
在芭堤雅的最後一天,我們大夥兒在海灘吃露天晚餐。我仔細地重新研究老文康。
他已經五十五歲了,染過的頭髮這幾天給海水漂得褪色,露出原本花白的顏色。
臉上久經日曬,堆滿皺紋,腰間掛著兩堆多餘的贅肉,臉孔一貫地嚴肅。
可是我已經不怕他了,因為我知道他和光蕙的事。
光蕙愛上一個那麼老的男人,真是難以想像。
而老男人在我們中間,顯得很快樂,他要在掉落衰老的黑洞前,抓住一個青春的軀體。
那一夜,我們一起唱歌、跳舞。迪之帶來了林正平的新歌,那首《沒法忘記你》是講一對男女分手的,聽得最感動的,是光蕙。
我舉杯說:「友誼永固。」
在歌聲中,我與七年的中學生活分手。
回到香港不久,A─level放榜,我中文和歷史拿了A,報讀港大中文系。
光蕙的成績不大理想,只能報讀理工,都是給老文康累的。但,迪之的成績令我很意外,她統統不及格。
「再考一次吧!」我說。
「不!不想再考一次,沒意思。」迪之說。
其實如果迪之在那幾年沒有談戀愛,她的成績應該不至於那樣差,又是給男人累的。
「恭喜你,程韻,你是大學生。光蕙,你也好,理工很難考入呢。」迪之說。
我和光蕙都不懂說什麼好。
樂姬也報了港大。
麗麗讀師範,她想做體育教師。
小綿的成績也是差強人意,她報讀護士課程。
欣平去英國升學,青荷的成績最好,但她們一家人要移民美國。
迪之決定工作,她進入樂音唱片公司當秘書。
樂音當時是一間中等規模的公司,歌星不多,但每個人都有知名度,也很有特色。
樂音的皇牌正是紅透半邊天的林正平。我們聽他的《沒法忘記你》聽得如癡如醉。
迪之每天都向我報告,她那天遇上哪一位歌星。
對於這份工作,她興致勃勃,使我稍為安心。
某一天,終於讓她認識林正平。
「他真人跟上鏡一樣迷人,還跟我聊天呢,一點架子也沒有。」迪之興奮地告訴我,她好像給林正平迷住 了。
「聽說他是同性戀的。」我說。
「別人誣衊他罷了!聽公司裏的人說,他有一個十年的女朋友,只是對方一直不曝光。」
一個月後,林正平在紅勘體育館開演唱會,迪之替我們拿到前面的座位。
演唱會完了,還有本事帶我和光蕙到後臺跟林正平合照。
在林正平的休息室裏,我看到一個沒有化妝的女人默默替他整理服裝,那個大概就是他背後的女人。
那個女人毫不起眼,要配林正平,她還差很遠。
不過漂亮的女子也許無法忍受那種委屈。
一天晚上,我跟迪之吃飯,半途,她的傳呼機響起,她覆了電話回來。
「林正平傳呼我!」
迪之笑得相當甜蜜,林正平竟然在晚上傳呼她,證實她是個十分有魅力的女孩子。
「他找你幹什麼?」
「他說剛剛錄完音,問我有沒有時間跟他喝杯茶。」
「他找你喝茶?」我覺得事情不簡單。
「或者……或者他喜歡我,他女朋友這麼醜!」迪之似乎準備接受追求。
「結帳吧,林正平現在來接我。」
我目送迪之坐上林正平的保時捷絕塵而去。她已經離開鄧初發很遠了。
可憐的救生員。
深夜,我接到迪之的電話。
「我們在淺水灣漫步,他還牽著我的手呢!」迪之興奮地告訴我。
「那鄧初發怎麼辦?」
「我告訴他,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程韻,我越來越發覺,一個人一生中不可能只得一段愛情。」
「但鄧初發是你的初戀。」
「他是我第一個情人,因此即使我離開他,也不欠他什麼,我已經把最好的東西給他。」
女人喜歡把自己的貞操當成禮物送給男人。
那一夜,迪之首次向我承認,她和鄧初發有肉體關係,而且發生在相戀半年之後。
她一直沒有告訴我,是因為我沒有男朋友,我不會瞭解。
「你快點找個男朋友,你便會明白,男人愛你,便要跟你做那件事。」
當時的我,突然有一種很滑稽的想法,二十歲的我,仍然是處女,著實有點難堪。
「你喜歡鄧初發,還是林正平?」我問她。
「我不知道……」
當她答不知道,她跟鄧初發的愛情已成過去。
一個救生員,即使後來是一間體育用品公司的小股東,憑什麼跟天王巨星林正平較量?
迪之的虛榮,我完全明白。
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向她展開追求,她注定逃不掉。
一個清晨,迪之告訴我,她跟林正平做了那件事。
「在哪兒?」我問她。
「在他的保時捷上。」
迪之決定跟鄧初發分手,不斷逃避他。
鄧初發天天晚上在迪之家樓下守候,要看看她是不是交上新男朋友。
一天晚上,迪之終於忍無可忍向他提出分手,他竟然摑了迪之一巴掌。
「你有還手嗎?」我問迪之。
「沒有,我要他欠我。他摑了我一巴掌,我對他,連僅餘的感情都沒有了。」
兩天後一個晚上,鄧初發請我吃飯。
我在餐廳見到他的時候,他很沮喪。
「你一定知道迪之的新男朋友是誰?」
「你不要在這個時候逼她。讓她冷靜一下,也許她會回到你身邊。」
「不會了!她不會回來了!我摑了她一巴掌!」鄧初發慘笑。
一個有八塊腹肌的男人竟然伏在桌上嚎哭起來,愛情把他的尊嚴奪走。
他掏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給我。
「我寫了一封信給迪之,你看看。」鄧初發把信遞給我。
「我怎好意思看你的情信。」
「不!你看看,如果能感動你,便能感動迪之。」
「迪之比我鐵石心腸。」
我開始閱讀他的情信。雖然他那麼難過,但,但我想笑!
他的情信,寫得十分差,字體醜得像小學生不在話下,文筆又差勁,共有十三個錯字,還想去感動一個女人?
我不敢抬頭看他,我怕我會忍不住發笑。
他該多讀點書。
「怎樣?」他問我。
我很努力找出一些東西來稱讚他:「你的感情很真摯。」
「你可不可以替我寫一封,我知道我寫得不好。」
第一次有人托我寫情信。
「我不能代你寫,我不想欺騙迪之。」
鄧初發捉著我雙手:「我求求你,幫我這一次。」
我覺得他太可憐,答應了他,替他寫了一封情信,他自己抄了一次後,送去給迪之。
三天後,我接到迪之的電話,她泣不成聲。
「什麼事?」我問她。
「我看過鄧初發寫給我的信,很感動。」
一封賺人熱淚的情信,並不能挽回一個女人的心。
鄧初發卻不明白。他以為我替他寫一封情信,便能令迪之回心轉意。
迪之也太糊塗了,她跟一個男人相處五年,竟無法分辨他有沒有寫那封情信的才情。
鄧初發的情信只能換到最後一次見面。
鄧初發約迪之在銅鑼灣那間簡陋的馬來亞餐廳見面,那是他們初次約會的地方。
他期望用舊情留住她,可是他不知道,迪之跟林正平去淺水灣餐廳、雅穀和卡薩布蘭卡,兩個人吃飯,要數千元。
迪之不再喜歡那種馬來亞餐廳,人不能走回頭路。
「我不能再見他,我見他一次,便更加討厭他。我寧願留一點美好回憶。」迪之說。
當然,失敗的男人,還有什麼魅力?
鄧初發不該出來獻世,如果他躲在暗角,黯然神傷,還能贏得一點同 情。
在跟迪之見面後的第二天晚上,鄧初發來找我。
「謝謝你替我寫情信,雖然沒有什麼結果,我還是想謝謝你,我決定回去南丫島。」鄧初發說。
傷心的鄧初發回到老家去,他履行諾言,沒有再騷擾迪之。迪之卻對我說:
「我有點掛念他。」
「你不是掛念他,你是可憐他。」
因為女人先拋棄男人,所以,她可以升上上帝的寶座來憐憫他。鄧初發正是受不住這種憐憫,所以寧願躲 起來。
「你會愛上他嗎?」迪之笑著問我。
我有點愕然,她竟然懷疑我會愛上鄧初發。
她太自大了,她以為即使她棄如敝屣的男人,都是一個配得起我有餘的男人。
而且當時我還沒有男孩子追求,而她先有鄧初發和天皇巨星林正平。
我有點憤怒,想告訴她,即使在五年前,我也不會選擇鄧初發,何況今天?
「跟你說笑罷了!」迪之看見我有點慍怒,拉著我的手。
當然,我知道她不是說笑,她覺得自己上岸了,很想做一件善事將鄧初發推給我,或者將我推給鄧初發。
我才不會愛上一個連我的好朋友也不要的男人。
光蕙來了,剛好打破我和迪之的困局,我們三個人,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我們的未來測量師很忙嗎?」光蕙在理工讀屋宇管理及測量系,迪之有點妒忌光蕙可以考上大專。
「誰說的?我替學生補習呀,今天收到薪水,可以請你們吃飯。」
「不,你和程韻還在念書,這頓飯該由我來請。」迪之說。
「好,我不跟你爭,你現在是林正平的女朋友啊,手頭闊綽得多了。」光蕙取笑她。
「聽說鄧初發回南丫島去了。唉,男人都是可憐的動物。我也掛念老文康。」
「鄧初發和老文康不同,老文康對你不是真的,畢業後,他沒有找過你!」我說。
光蕙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我知道我說錯了話。
迪之傷害了我,我傷害了光蕙。
光蕙對老文康的感情很複雜,她愛他,可是也懷疑他是否欺騙自己。
但懷疑他太痛苦了,到不如相信他。
「老文康對我是真是假我自己最清楚。」光蕙咬著牙說。
「那最好。」我說。
「程韻不是這個意思,她關心你。」迪之對光蕙說。
我沒有表示同意。向光蕙道歉,我下不了臺,我心情也不好。
「老文康寄過一張卡給我。」光蕙說。
「他說什麼?」迪之問她。
「問候我,我和他,打從開始,便知道沒有結果,我們相差三十六年。」光蕙說。
「林正平也有女朋友,我和他的事,不能讓他女朋友知道。」迪之說。
「那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很刺激,也很痛苦。」光蕙對迪之說。
「也許正是由於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使我們相聚的時光更快樂。」迪之告訴光蕙。
她們把我摒出局了!
兩個情婦在抒發當情婦的感受,好像情婦是世上最偉大也最傷感的身份。
「一個女人,一生之中,無論如何要當一次第三者。」迪之說。
「是的,做過第三者,才會明白,愛一個人,是多麼淒涼。我們想要的人,並非常常可以得到。」光蕙說 。
「一對一的愛情太單調了。我和鄧初發曾經有過快樂時光,我們在床上調笑、接吻,以為理所當然。
但,跟林正平一起,即使只是接吻,我也會血脈沸騰,想得到更多。
他令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女人,一個想偷情的壞女人。」
「你現在的樣子很姣!」我揶揄她。
我跟迪之一起乘車回家,電臺剛好播放林正平的新歌。
「你留心聽聽,這首歌很好聽!是一位新進填詞人寫的!」迪之說。
「有幾多首歌,
我一生能為你唱,
從相遇的那一天,
那些少年的歲月……
該有雨,洗去錯誤的足印,
該有雪,刷去臉上的模糊……」
林正平唱得很好,不像他以往所唱的那些膚淺的情歌。歌名叫《人間》。
迪之聽得很陶醉,好像林正平單單為她一個人而唱。
我有點悲傷,莫名其妙地被歌詞牽動心靈。
我倚在迪之的肩上,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膊上。我們竟然在那一夜,被一首歌,感動得說不出話。
「填詞人是誰?」我問迪之。
「好像叫林放。」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又從電臺聽到那首歌,無端地傷感。
那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早上,雨中的港大並不美麗。
我忽然覺得,我並不怎麼喜歡那地方。開課一個月,並沒有找到一個跟我特別投契的人。
讀中文系的人,並不活潑。
下課後,他們都忙著去替學生補習。 <> 我最不能忍受替那些小白癡補習,我沒有那份能耐,我會殺死那些補習老師講解三次他仍不明白的小白癡。
我參加過兩次女排的練習,那群女孩子都是高傲的波牛,技術不好,卻很自信,很排外。
我決定不參加。
在校園裏,我偶然會碰到樂姬,常常有一群男孩子包圍著她,聽說他們選了她做港大校花。
班上女孩子比男孩子多出六倍。十個男孩子都面目模糊。
上唐詩討論的時候,第十一個男生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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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36歲,台中市,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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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6-11-03 04:09
她, 26歲,高雄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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