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座主任撞到了前面一塊大大的告示板，



很大很大，很重很結實的看板。



他馬上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腫熱了起來。




這板子是前兩天院長從美國回來後，



帶領這批新進的菜鳥所做的醫師宣誓儀式的誓詞板，



前天宣誓完後還來不及拆掉。



他一下子沒有留意，再加上被人從後猛一拉，所以才會撞到。



他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板子。



上面用大大的字，鮮明的寫著每個醫生要進入此一行列的誓詞。




他忽然想起，



20 多年前，他自己也是滿腔熱血的站在類似的牌子底下宣誓。



當時的他，年少輕狂，飛揚跋扈，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但是，自己的驕傲、自己的理想、



早在派系鬥爭、資源搶奪、各種各樣的明爭暗鬥中消磨殆盡。




他不禁凝視著這個看板，



凝視著這個早被自己忘精光的誓詞。



不知道他是想要想起自己的過去，還是想要記起這個誓詞?





准許我進入醫業時：



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



我將要給我的師長應有崇敬及感戴；



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



病人的健康應為我輩首要的顧念；




我將要尊重所託予我的祕密；




我將要盡我的力量維護醫業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




我的同業應視為我的同胞；



我將不容許有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見或地位的考慮介乎我



的職責和病人之間；



我將要最高地維護人的生命，自從受胎時起；




即使在威脅之下，我將不運用我的醫業知識去違反人道。




我鄭重地、自主地並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約言。





他想起來二十幾年前第一次在急診室裡看到病人死掉的光景，




那時他還只是個最菜最菜的菜鳥。



震撼的不是因為現場看到人死掉，



而是看到當時的主任有說有笑的一邊填著死亡證明書，



一邊在和旁邊的護士打情罵俏，討論著待會上哪吃宵夜?



他記得，他當時的醫術沒有那個主任好。



但是他當時熱血沸騰，發誓自己將來絕對不變成這種人。



絕不變成這種麻木不仁的人。




獅子座，一向是很重信守諾的星座。





凝視著這個誓詞，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深處裡某些東西在顫抖、在甦醒。






“讓開!! ” 



他發狂似的拔腿狂奔回那個已經沒有氣的病人旁邊。



現在好像那個瀕死呼吸也已經沒有了。




兩個 intern 正在一個安慰家屬，一個在填寫死亡證明。





“滾開!!”


 
吼著的同時，他把旁邊的 EKG (電擊器) 給拉到身邊。




他熟練的把 paddle 放到正確的位置，兩手一起動作，



一秒鐘就把 Sternum paddle (右電擊片)，準確的放在右鎖骨中



線近胸骨柄處，



而下一秒內 Apex paddle (左電擊片)就已經準確的鎖定在左乳頭



下近前腋中線處。




這個他不知道已經教過菜鳥幾百遍的動作，加起來只花了不到兩



秒。




“Give me gel !!” 



口吻威嚴的不讓人有任何思考的空間。



旁邊的護士立刻遞過油膏，



他只花了另一秒鐘就把油膏迅速的抹在電擊板上。




每一秒鐘都要爭取，因為死神正在把它的獵物越咬越遠….





“給我 360 焦耳!!”




"是!!” 



intern 立刻衝過去把 EKG 的 energy select 調到了最大。





“畢~~”



“Charge Done” (充電完畢) 的紅燈亮起。



彷彿被這個拼命的男人感動似的，




旁邊的護士覺得這燈好像比平常還要快些亮起。




“Clear!!!”  他拼命的大喊!!



所有人退散，現在是他的 one man show.




他把 paddle 用力下壓，表示 Good 的綠色指示燈隨即亮起。




“Clear!!”  他再度的大喊。



床邊早就沒有任何人，現在只有他站在這裡，



是的，只有他一個人單挑死神!




所有哭泣的家屬停住哭泣，也停住呼吸。



一種看不見的希望，好像從這獅座男人的背影中迅速蔓延擴散。



別床正在唉唉喊痛的病患，



也好像身上的痛魔被這種氣勢給壓倒。



不由自主的扶著床邊站起來，靜靜的看這一場大戰。





他兩手同時按下兩個 paddle 上面的 shock button.



360 焦耳的電量瞬間同時釋放。




“砰!!”病人沒有反應。



他不信，



不信自己打不贏死神，



因為他已經決定拼命了。




“砰!!” 



電流再次釋放，



病人的胸膛上開始浮出一些焦臭的氣味。



剛剛塗油膏塗的太急了，不是完美的均勻。



因此被電灼的皮膚浮出焦味。




EKG monitor 上還是一條平行線。





“主任!” 



站在旁邊的 intern 想提醒他，



這人已經死了。



但是，intern 看到這個主任拼命的眼神，




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吞回去。





他放下電擊器。




開始改用最原始的 CPR。




“1,2,3 Go!” ~~“1,2,3, Go!”~~ 



“1,2,3Go!”~~“Go!”~~“1,2,3, Go!”~~ 



他不停的快速壓著病人的胸膛。



標準的CPR 要求一分鐘要壓到 100 下以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這樣玩 CPR 這種基礎的東西了，



兩個手臂立刻感到無法抵抗的酸痛與疲乏。



要停止嗎?




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



病人的健康應為我輩首要的顧念。




手臂上不知是上帝賜給他的力量，



還是來自他自己靈魂深處的力量?



“1,2,3 Go!” ~~“1,2,3, Go!”~~ “1,2,3 Go



 ~~“1,2,3, Go!”~~ 





只是 EKG monitor 上還是紋風不動。




旁邊的 intern 開始搖搖頭。



他們沒想到這個傲氣逼人的主任會有這個瞬間，



居然也有放不下的時候，這實在一點都不像他啊。





他繼續不放棄的拼命著，




“1,2,3 Go!” ~~“1,2,3, Go!”~~ “1,2,3 Go!”


 
~~“1,2,3, Go!”~~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眉角額頭之間緩緩滑落，



一顆接著一顆，



慢慢的，汗珠逐漸變成一條小水流，




但是上帝還是沒有被他感動。




旁邊的小護士開始掩面低低的啜泣，



嗯，專業的訓練可以讓人變強，但是無法泯滅人性。





要放棄嗎? 





二十多年的那個青年醫師的聲音好清楚…  越來越清晰…




我將要盡我的力量維護醫業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 ……





“1,2,3 Go!” ~~“1,2,3, Go!”~~ “1,2,3 Go!”




 ~~“1,2,3, Go!”~~ 



他的雙手已經漸漸的從末端開始喪失了知覺，



但是他沒有鬆手。



獅子座的男人只要一旦開始戰鬥，



那就是堂堂正正的戰鬥到底。





“Fuck it, come on!!!  Breathe!! 





獅子座的男人開始失去冷靜，但是他手上還是沒有停。



“1,2,3 Go!”  “Please!!  Breathe!”




他已經不再感受到眼前這個又臭又髒的病患身上的異味。



因為眼前的這個病人帶他回到了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無所畏懼的



自己。




我將不容許有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見或地位的考慮介乎我



的職責和病人之間




是的，他的腦中一片清明，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



我絕不放棄!



一如當年那個在誓詞前鄭重發誓的青年實習醫生。



只是上帝依然還是沒有被他感動 ………



上帝啊，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1,2,3 Go!” ~~“1,2,3, Go!” 



“1,2,3 Go!” ~~“1,2,3, Go!”




我鄭重地、自主地並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約言!



年輕而飛揚的醫生大聲的對著自己的靈魂把誓言宣完 …




他眼淚落下，很大粒的眼淚。



滴、滴、滴、滴、滴、滴…







這不是眼淚落下的聲音。



而是上帝終於聽到他誠心懺悔之後的回音。







EKG monitor 上面開始出現微弱但是清楚的波紋。






旁邊的家屬已經泣不成聲。




是的，心理學家已經確認，



人在極度喜悅的時候，哭泣會比難過的時候更強烈。







“主任 …”



兩個 intern 傻傻的楞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愣著幹什?  去準備幫病人轉 ICU 啊，




學校老師沒教還是你們太混?




* ICU (intensive care unit 即加護病房)





他轉過身來，還是一樣的嚴厲口吻。



看不出淚光，他的眼角只有那種閃著無法抵抗的威嚴光采。



那種屬於天生王者，獅子座的威嚴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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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開始學會著用成熟與冷漠當成理由來淹沒自己的初衷?




從什麼時候開始?




當初最厭惡上司逢迎拍馬搞特權走後門的熱血青年，




也開始了把違心之論當成家常便飯，把拉關係當成捷徑，



而不斷的重覆著自己當年痛恨的行為?



而且還用 ”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 來當成安慰自己的藉口?





從什麼時候開始?




本來應該把學習當成是一種樂趣的學生，




開始學會著觀察著老師的脾氣和心情，




和社會人一樣玩著諂媚迎合的遊戲?





從什麼時候開始?



本來信任無間的朋友開始成了必須提防的潛在敵人?



本來滿腔熱誠的教師、警察、醫師、變成了撞鐘領薪的時鐘人?




又從什麼時候開始?



自己開始找不到自己的熱情與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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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個小故事做結尾，保證很短。




前幾天選舉完，



有一個大獲全勝的政治朋友邀請我週末夜晚上去慶功。




我沒有說好，因為我知道那天夜裡人會很多。



我說週日早上過去，



因為我寧可靜下心來和對方講個幾分鐘的話都好。





結果沒想到到那邊的時候，



這個朋友正在和他唸小學的小朋友起了爭執。



爭什麼呢? 原來小朋友從外面撿了一隻流浪狗，小的流浪狗。



朋友的家是個蠻豪華的豪宅，真的不適合養狗。




朋友知道我很會講故事哄小朋友，



就對小朋友說: 你問問看  叔叔，我們家可以養狗嗎?




我看著小朋友充滿期待的眼神，



那個眼神裡面只有單純和善良。



再回過頭來看看他爸爸的世故，



他是一個可以說哭就五秒內當場哭給選民看的成功政治家。




我的心偏向了小孩”



所以我好像選擇背叛了我的朋友。




我笑著對這個小朋友說: “我們還是問妳爸爸吧? 



看看他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是不是就知道家裡是不能養狗的?




我看著我的朋友。



我希望用我的眼神傳遞給他一些心意。




他是我很熟的朋友，所以他收到了我的心意，



他認輸了。



他拍拍小朋友的頭，



走吧，把拔帶妳去幫狗狗洗香香。





我心裡想的是，我小時候在街上看到流浪狗會覺得很可憐。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不再同情這些可憐的生物?



開始用“反正我也沒辦法救所有的狗” 來安慰自己?





沒辦法救所有的流浪狗的確是事實，





想救所有的狗也是真實的超過自己的負擔。




但是至少我們還可以挽救一點自己的感受。



讓自己留下一點點感性。



一點之所以為人，給我們帶來尊嚴的溫暖和人性。




這世界已太陌生與無情



需要我們多一分感性少一份理性



身邊的風景會更美麗

如果成長就是冷漠，就是硬下心腸。



就是學著讓自己騙自己這一切都是合理、合情。



那麼我們的生活必定是很痛苦，如地獄般的痛苦。




提醒自己，莫要忘了初衷，莫要忘了當初最真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