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生君。

這是元稹的離思，雖然沒有什麼確切的根據，然而我的直覺卻告訴我，大概張愛玲的半生緣是從這裡來的。

琪也是這麼想，當時。

那晚，琪突然的問我說，「你看過半生緣嗎？」每次與他聊天的時候，我總是不知道他的心在哪裡。他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誰也不知道會飄去哪。所以一向是我拼命的說，而他只是靜靜的聽。然而這次他卻先開口，我有點吃驚。心裡想著，那麼要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給他一點好印象。於是對他說，「你是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這首詩嗎？在某段時期，我天天都要念他幾回的。」我說的是實話，因為那時正在玩的遊戲中，引用了這首詩。所以即使我不想看，也得被逼著看。

「不是，我說的是張愛玲的半生緣。」

「喔，那個雖然是看過，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對他也只剩下一點印象而已。」聽起來很像故意要博取女孩歡欣，或是小白臉一般的說詞，然而我是真的忘卻了。我對於很多事情都忘記的很快，尤其是這種很難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只是當我這樣說完，琪沒有回話，又沈靜了好一陣子。我想，大概是說錯話了吧，若是遊戲，大抵就是選到了好感度減一的選項；當然更可能他根本就是一時興起的問，也根本不期望我的答案，自然他也不需要回答～～只是我卻很在意。

過了一陣子，琪才又開口問我，「那麼，如果你在故事中，你會選擇誰？」

這一問可換我沈默了，我壓根兒不記得情節了，依稀記得是兩男兩女的故事，而這記憶又不真確，實在也不知從何答起。更何況，我不也說過我忘記了嗎？不過抱怨對琪是沒有用的，他就是這樣虛無飄渺的女孩子。總是給我一種漂浮在空中，讓我掌握不住的感覺。

雖然我也可以選擇不回答，甚或是隨便說個答案討他歡欣，但我當時卻說了一個或許很蠢的答案。我說「可是你不覺得元稹這首詩寫的很好嗎？我覺得，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的話，大概就會有像他這樣的表現吧？這樣的癡情，這樣的…」

「是嗎？」還等不及我說完，琪難得的笑著說「可是他妻子死了才不到半年，他就再娶。之後他的風流史可是一點也不少呢。這你又怎麼說？」

「......。」這個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一時之間震撼加上羞恥，讓我無言以對。

「什麼天長地久，那都是假的。男人一點都不可靠。」琪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那麼的輕描淡寫。於是我摸不透他是在說半生緣的男主角們呢，還是對著以前傷害過他的男人們說的～～或者是，泛指全天下的男人呢？但我在當時，卻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最好的反擊是沈默，尤其是對於琪這樣的女孩子，我想。也許張愛玲也曾經這樣想過吧？他在傾城之戀不也藉流蘇的口說出女人要靠自己這類的話嗎？

有過創傷的人，就容易變得偏激。在這點上，不管是琪，或是張愛玲，也許都是一樣的。

在那之後，我曾經對自己說，或許是元稹對他妻子的愛轉移了吧？畢竟愛情很多時候不是那麼簡單，不是嘴巴上說說愛就能永遠的愛，可是有很多現實層面要考量的。如果是我，或許不至於這樣的，我這樣專情的人...。在當時還是那麼濛懂無知的少年時代，我天真的以為我能跨越一切去愛。即使佑佑對我那樣的不好，我不是仍然那樣的愛他嗎？我在心裡這樣說服自己，但也疑心是給自己或者是元稹找藉口。

於是我想起了佑佑也跟我提過張愛玲的事情，他說想去買他的全集來看，雖然最後仍然沒有買，但是於我卻很有影響的。我那時聽了佑佑這麼說，才慢慢開始對張愛玲產生興趣的。其間找了點關於張愛玲的傳記、著作，也去上過幾堂有提到過張愛玲的課。結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心中佑佑的形象，竟然慢慢的跟張愛玲重疊了。兩個人同樣都是充滿才華的女性；兩個人同樣都被孤獨所包圍；也兩個人都同時受到那麼多人的喜愛，各方面的。尤其是張愛玲手插著腰，很是神氣的那張照片，那個神韻我至今還忘不了。當然對某些人來說，這或許是種褻瀆。把佑佑那樣壞心眼的人，跟文壇上的奇女子相比，怎麼能成的呢？但是仔細想想，張愛玲在當時，不也被攻擊過嗎？於是我想，如果過幾年，佑佑再大一點，一定也會變成那樣的，那樣絕世而獨立的奇女子。

然而，我卻步上元稹的後塵，雖然是透過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過程，但是總之是捨棄自己當初所堅持的愛人了。就結果來說，我與元稹也沒什麼不同。

沒多久，我就跟佑佑徹徹底底的斷絕往來。一方面是為了保護當時在我身邊的其他女性，畢竟佑佑那樣病態的佔有欲，是很容易傷害到別人的；另外一方面也是我再也無法從他身邊感受到愛了，雖說向來他給我的愛總是那麼微弱、那麼的不真切。

可是就如同張愛玲一般，即使是那樣神祕又低調的女性，卻反而留給世人最深的印象。張愛玲到後來深居簡出，簡直是要與世隔絕了，我猜他或許是想要世人忘了他吧？結果與此相反的，直至今日，仍然不乏許多喜愛他、或是受他影響的人。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心中的某一塊常常忘不了那樣的奇女子。也因此，每當我又看見那張黑白的，手插在腰上的，表情很神氣的張愛玲，我就想起那個折磨我許多年，卻又如影隨形跟著我的夢魘。以及那才做了半年，就被作者忘卻的半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