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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雨秋
作者: 伊小夜	日期: 2007.01.13　　天氣: 　心情:

我跟你說過，我愛秋天。
你記得嗎？

你跟我說過，你愛雨天。
我還記得。

今天，濕度偏高，稍嫌悶熱的天氣。外頭下著小雨，陽台上鐵皮製的遮篷因雨打，傳出陣陣聲響。樓上秦先生的女兒正彈著鋼琴，我聽她彈這首曲子很久了，已經三個秋天了。

古人用「秋」來比喻一年的流逝。

巧合地，在我遇見你的那天，我第一次聽見她彈這首曲子。
感受得出僵硬的手指、不自然的延長音、下鍵前的遲疑。
正如那個秋天，天空飄著小雨的秋天，我們兩人啼笑皆非的初識。

……三年前，秋。

「哪個沒長眼睛的傢伙？走路都不看路！」好死不死，才剛走出門想採購些東西，就有個黑影飛來。而且明明是我被撞到，倒在地上的卻是迎面衝來的你。
「……嗚……好痛……。」你跌坐在地上，接著因為疼痛開始嚎啕大哭。
「……」我愣愣地盯著你，嘴角不自然地抽動。

「嗚……嗚……哇……好痛……！」眼看你哭得愈來愈大聲，我心裡咒罵一聲「該死」以後，趁路人還沒圍觀前把你拖回我家。
一進門，你立刻停止哭泣，像隻好奇的貓兒一般，四處張望，眼中充滿雀躍。
「……你剛剛不是在喊痛嗎？」我的臉部神經漸漸不受控制，怒氣指數正在上升。
「還是會痛啊……只是沒那麼痛了嘛。」未脫稚氣的臉龐，你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一臉單純地望著我。

……這種長相不知道人口販子會出多少？
等等，不對！我在想什麼？

猛烈地甩了甩頭，我屈服於良心，好言好語地詢問：「哪裡痛？」
你立刻停止了搖晃的雙腳，接著用手捲起已經濕黏的褲管，右膝上有一大片破皮，血清晰可見，還沾著黏滑的雨水。

「你等一下，我拿藥。」我皺起眉，接著趕緊跑到房間裡拿醫藥箱。
當我走出來的時候，你已經反客為主，把電視打開了：「坐好。」我拉過矮凳，坐在你的面前，你乖乖地伸出右腳。

邊幫你塗藥，我一邊碎念著：「下雨天，跑什麼跑？路上很滑，至少看一下前面吧？幸好你撞到的是我，要是別人只怕把你拖到一旁打一頓……還有，不要撞到人還一副別人把你弄傷的樣子……。」聽你好一陣子沒聲音，我忍不住抬起頭，卻看見豆大的淚滴已經在你眼角成形。

「诶！你哭什麼啊？」我心裡一慌，該不會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好痛……！」你指著傷口，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但我可不會領情，在你頭上狠狠地巴了一下；不過手部動作卻更加輕柔了。

過了好一會，我收起藥水，把它放回房間，再次回到客廳。只見你漫不經心地盯著電視螢幕，專心注意的是外邊的雨。天外是一片淺灰，隱隱透出光線，雨絲連綿不斷地落下，沒有開燈的室內，黑影把一切巧妙融合，你彷彿天生就是雨的一分子。

我輕輕巧巧地坐到你身旁，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你轉過頭來看我，接著臉上綻放出笑容，問我：「很美的雨，對不對？」你問的是雨，我卻被你臉上的陽光吸引，不自覺地點著頭。你得到答案以後，又轉過身凝神觀察著雨滴。

「你喜歡下雨？」我悄聲地問。
「嗯。你呢？」
「……秋天。」一般人都會對於這個回答感到奇怪，但你沒有。
「為什麼喜歡？」
「為什麼嗎？」我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你。

「因為……葉子掉落以後，代表樹沒有了牽掛。沒有牽掛，就不會擔心；沒有擔心，就不會難過；沒有難過……就會快樂囉。」我笑了，臉上的陰影隱藏在黑暗中，剩下的，是完美的笑容。

「這樣，只是逃避吧？」你一聽完，立刻回問我。
「逃避又怎麼樣呢？」我笑得更開心了：「逃避，什麼事都沒有感覺，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小鬼，你能反駁我嗎？」我反問。
「……」你沉默了。

那一天，我遇見你，你撞到我。
現在眨眼過了三個年頭；三個秋天，無數個雨天。

秦先生女兒將鋼琴曲彈奏到了最後一個尾音，一陣回音後，歸回平靜。反覆練習這麼久，她早已滾瓜爛熟，情感的投入無懈可及。我在鍵盤敲下這段回憶的完稿日期，走下樓，朝今天預定的目的地前進。

一塊接著一塊的石碑，彷似延綿的山丘；楓葉已經轉紅，隨著風被吹落，細細的雨絲在上頭，像是琉璃一樣精緻高貴。我彎下腰，拈起一片楓葉，放在你的碑上：「……今天又下雨了呢。」若無其事的口氣，自然的像你就在我身邊：「我不是跟你說過，沒有擁有，就不會失去嗎？」沒有人回答我，你只是沉默著，像第一次一樣。

等了一會，我嚥下一口口水，才開口：「其實，這些年我想了很多。」
「……說不害怕失去的人，才是最害怕失去的人。」我又笑了，跟當年一模一樣：「因為比別人更害怕失去，所以才選擇不要擁有，就什麼都不會失去……我就是這樣。」

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滿地都是赤紅的楓葉：「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才認識一天而已，我就經常到你墓前來看你。」我撫摸著平滑的石頭：「……剛剛，我又聽到秦先生的女兒彈琴，她那首曲子已經彈得很好了呢！如果不是那天你一下樓就急著衝過馬路，被那輛沒長眼的車撞著，你真該聽聽。」

很安靜。

雨愈下愈大，今天，是雨天，也是秋天。
「我還記得你很愛雨天……你還記得我喜歡秋天嗎？」依舊沒有回應。

站起身，我留戀地望了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走出墓園。你墓上的楓葉恰好被風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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