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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森林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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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夜森林
作者: 綠森林	日期: 2010.12.28　　天氣: 　心情:

夜森林裡，我是無可就藥的失眠者。
可以說，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失眠，這是至今長輩還津津樂道的。
醫院的嬰兒房裡，所有娃娃都睡呼呼，但不管護士怎樣哄，我就是不睡也不哭。
一雙眼睛睜大大，出生沒多久，好像就迫不及待地，就想看清楚這世界。
當然這些小娃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往後的30歲裡，失眠已經從「特別的症狀」變成「既定的規則」，它完全進入我的生活裡，忽地襲來，久滯不去。
有時候一周有3～4天失眠，有時候個把月都喝足睡穩，正在慶幸作息正常時，失眠又來叩關了；有時睡著睡著，一點點聲音、光線、味道，都會讓我突然在夜裡醒來，全無防備地自睡眠脫落，透徹清醒。有時候，夜長夢多，看似睡了很久，其實大半時刻腦筋仍在運轉，勾纏地無從休息，睡眠品質爛到透。
最討厭的失眠的煩在於未知。如果隔天遇上重要事情(考試、比賽、會議.、玩樂….)，正需要養足精神時，失眠卻熊熊不請自來，先別管第二天想當然爾的恍惚，光是夜裡折騰，起身再三，冬摸西拐，就夠煩了。每當這時候，我總想對抗它，我總認為下一分鐘我一定能睡去，並且產生對藥物、酒精、催眠、飲食、精油、寢具….外力的依賴，將自己摺疊翻開，翻開摺疊，在充滿縐摺翻轉的失眠夜裡，相信瞌睡蟲下一刻就會甜蜜地吞噬我。
結果當然沒有。
最高紀錄是最近，創下54小時連續失眠，到最後無名火湧上，想一了百了。那幾天，黑影抽長，忽忽久冷，後來終於睡著，醒來時第一個感覺是，今天星期幾？我睡多久了（其實不到6小時）？亦夢亦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感覺非常不真實，就像靠近眼前的戀人和靠近記憶裡的戀人，是如此地迥異。

我承認，有時失眠還不賴，那時候應該是好書好影片好談話相伴，令我不捨睡去，祈禱失眠精靈快速附身，春宵一刻值千金，讓我用力讀完一本書，然後滿心歡喜地迎接東方魚肚白；有很多書，都是在一個個夜裡，一氣呵成讀完的。或者，真的好想好想睡了，雖然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不要緊，反正剛剛已經讓我偷一點時間就好，現在，姑且不管戴在臉上未拿下的眼鏡，就睡吧！
我珍惜著那種，逼到最後不得不睡的感覺。享受瞌睡蟲一點一點爬到臉上，像是把心裡的燈一盞一盞關上。每天睡前，我總會把自己搞得累到快趴地，讀很艱澀的書、連續好幾小時上網、處理很討厭的事……等等，逼到一個極限，像個飢寒交迫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有食物的落腳之處，什麼也不想地，吃飽喝足倒頭睡去。
這很自虐，但自己總算不再被這世界遺棄，可以與夜的一切，產生一種共存的節奏，反正最後有睡著就好，縱使很短，一直被驚醒，但「有睡到」就好，不奢求睡到天長地久。
我羨幕有正常睡眠的人，尤其對於天下大亂也可以迅速倒頭就睡的人，存在著無限地崇敬與渴求。朋友說，她每天一定得睡滿八小時，要不然會生氣！我當時真的好像好想跟她交換一天，一天就好，我想知道正常地、不用藥物或酒精，不做夢，不翻來翻去，心無旁鶩地，專心全力地、真正完整充足地睡滿八小時的感覺。
有人問我，為何不趁失眠時好好做一些白天無法做的事情呢？這是沒有長期被失眠所苦的人所說的外行話，因為，如果可以起身去消磨時間，一切都好辦；重度失眠者難為的是，肉體其實是非常非常疲憊的，老眼昏花，欲振乏力，全身唯一運轉意志的只剩下腦袋，只能躺在床上想東想西，根本無體力再做其他事情，只能無端地遺留一個個偶然的空白。
或許有人認為我很誇張，但是，這是事實。
就像憂鬱症的病人，不是其他人可以想像的。旁人總要他們「看開」，但是失眠與憂鬱這種東西，不是「看開」就可以好轉的。它已經進入一個人的記憶，留在那裡，與意識或潛意識對話。那既是神奇的，也是毀滅的力量。像承受著一種，我們無法覺知，卻早已身在其中的業力。
日復一日，我走進無邊孤獨的夜森林，踽踽前進，手無寸鐵地被失眠襲擊、掙扎，乃至投降；天一亮，如殘兵敗將，離開攻不下的森林城池。
我回身望著它，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心甘情願讓自己被網羅進去，一起吐納著二氧化碳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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