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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見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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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蕭畢瓦
作者: 晴見墨舟	日期: 2021.01.13　　天氣: 　心情:

【蕭畢瓦】

這不是什麼歐洲藝術大師的名字，當然更不是維也納哪位音樂家。

在這裡的蕭＝肖(瘋)的意思，畢瓦是人們對他稱呼的台語諧音，我覺得他像個流浪鄉土走唱歌者，「蕭畢瓦」毫無違和感。

蕭畢瓦，他是位遊民，在七零年代遊走於嘉義東石沿海鄉鎮漁村的流浪漢；絕對的底層，純粹的自娛歌聲，兼具瘋癲與俠義，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行蹤飄忽動作詭譎，只知他那雙沾滿泥土長滿厚繭的赤足已走了很遠的路，衣著則是無論春夏秋冬都穿在身上的泛著黑亮黑亮的卡其長袖上衣與右腳褲管開叉到大腿的黑色西裝長褲。

小時候村子裏的大人都告誡小孩「你若再調皮不聽話就叫蕭畢瓦來把你抓走做他的小孩」。小孩子一聽到這句恐嚇立馬停止哭鬧，比說要叫警趣察來抓還有效。

蕭畢瓦真有這麼可怕這麼壞嗎？從他蓬頭垢面，衣衫襤縷，又一身臭味，滿口胡言亂語來看也許是，特別是他又特別喜歡嚇小孩，然後得意的哈哈大笑。這樣的怪人不止大人忌憚，小朋友看到他都像看到鬼似的嚇的拔腿就跑。

有一次他又晃來我們這村，遠遠就聽到他的歌聲，聽起來像民謠又像乞丐調，旋律並不突兀，只是會嚇走村裡的人畜。那一次我在外婆家前池塘邊稻草堆撇大號，好死不死他也走向池塘洗摘來的白甘蔗，然後我跟他對到眼了，我們居然四目相接，當下我也不管撇到一半拉上褲子就要跑。

「阿樂仔這支乎你」

眼前這位高大粗曠的莽漢擋住我逃跑路徑，用渾厚嗓音爆出這句台語。

他從那只隨身攜帶的麻布袋裡撈出一支由林投葉捲成的小喇叭，爾後遞到我眼前。

「拿去」命令似的嚴厲口吻讓人聽了又害怕又憤怒。既然跑不掉就要自我防衛，我抓起一顆石頭準備伺機反擊。

也沒問我要不要，他就逕自將玩具放在我手裏，黝黑髒污的大手緊抓著我小手，當下我以為他要把我抓走，我下意識本能把手抽走。

「阿樂，要呷甘蔗唔，足甜ㄟ，叔公仔削乎你呷」(「阿樂」是雲嘉地區海口人對小孩子的暱稱，寶貝的意思)

只見蕭畢瓦從麻袋拿出一支鐮刀準備削白甘蔗。

「我不要吃，阮阿母在找我，我要回家了」

我鼓起勇氣拒絕他，接著趁他不注意便開始往家裡跑，然後躲在床底下。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母親在呼喊我才謹慎慢慢的走出房間，探頭看外面。

他終於走了。

第一次與他的初遇有如如惡夢一場，在當時幼小心靈烙下陰影，從此以後都不敢獨自到池塘邊附近。

出事那天

上午時刻村裡唯一道路兩旁埋伏了一群小孩，這是車隊前往糖廠的必經之路，小鬼頭們都在等載白甘蔗的牛車隊伍經過，要偷拔牛車後的白甘蔗當零食。

牛車來了，小鬼們來了，蕭畢瓦也從不遠處走來了！

小孩們先衝上去偷拔買路財(白甘蔗)卻被牛車駕駛發現，駕駛下牛車拿著趕牛的藤條追打偷甘蔗的小孩們，小朋友見狀一哄而散各自逃跑。

只見蕭畢瓦大喇喇的走到牛車後拔了好幾根甘蔗攬在懷裡，牛車主見狀要上前制止卻毫無效果，其他幾台牛車主都停下牛車抄起車上扁擔就往蕭
畢瓦身上招呼。

五六名駕駛圍毆著蕭畢瓦。蕭畢瓦沒有還手只跑給他們追，手上還抱著好幾根甘蔗一直跑到甘蔗園躲著才逃過一劫，他隨身的那只麻布袋則被牛車主丟入路旁臭水溝。

牛車隊走了，蕭畢瓦跛著腳，手肘流著血抱著甘蔗出現了，他把懷裡的甘蔗放在地上招手示意小孩們來拿，然後他從臭水溝撈起他的家當，一跛一跛的走向未知的下一站，直至消失在漫天黃沙路的盡頭，海風狂嘯吹亂他一頭散髮，也吹走我心中的疑慮。

自那次偷甘蔗事件後村裡的大人們對蕭畢瓦的負面觀感才慢慢改觀，那些嬸嬸、伯公、姨婆。

有的說他從未打過任何人，也沒抓過小孩。

有的說他沒跟哪戶人家乞討過食物。

有的說他未曾偷過村子裡的任何東西，甚至家禽、農作物。

直到我漸漸長大才知道什麼叫人不可貌相，主觀意識很可怕，謠言更可怕。人與人之間若缺乏暸解就不存在「信任」，當然也就會產生隔閡與各種誤解，好人與壞人不會寫在臉上，善與惡只在一念之間。

在俗世，窮人與富人階級涇渭分明，而人格品性卻不相等，諷刺的事這種階級制度也隨著中華五千年文化流傳至今。文明社會披著道德外衣的現代人也是會顯露出原始野蠻行為，差別在於遮的密不密，掩的好不好。

欣慰的是身心障礙、遊民、單親家庭、低收入戶這些弱勢團體與以前比起來已受到較多的關懷、照顧、尊重與理解。(社福政策還是需要多加把勁。)

自那天早上蕭畢瓦受傷後就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他，十幾年後某天我回外婆家走到那個池塘想著伯公村長回我的一段話：「蕭畢瓦海埔仔人，曾經有老婆有孩子，不幸的是他老婆生完孩子沒多久就因肝病死了。唯一的孩子因為到池塘玩水不幸溺斃，從那時候他就神經不太正常，工作也不作到處趴趴走。」

望著碧綠的池塘我似乎懂了什麼。

這個時候我倒希望【蕭畢瓦】出現在我面前，我想我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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