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聯考不到一百天的日子裡,水深火熱是唯一能貼切形容的成語。
補習班開始找一些以前考上台大,清大,交大,成大,政大..的學長姐回來補習班教授一些考試及考前準備的經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成一套的讀書方法,在台上說的天花亂墜,還不時秀出他們的學生證讓我們羨慕。
「這是正大光明又理直氣壯的落井下石。」我這麼跟子雲說,右手轉動著我的原子筆。
﹝你發現了嗎?﹞
「發現什麼?」
﹝他們的長像有一個共通點。﹞
「哪個共通點?」我不得其門而入的問著。
﹝呆。﹞
「呆?」
﹝是啊!看看那個現在正在說話的台大法律系的學長,他的眼鏡跟他半邊臉一樣大。﹞
「喔...天啊....」
﹝再看看左邊數來第二個念清大中文系的學姐,她的髮型像極了湖邊賣黑輪的那個老闆娘。﹞
「啊....不會吧....」
﹝再看看那個一天到晚叫我們到冷氣機前罰站,從成大外文系畢業的班導師,簡直跟他們是一掛的。﹞
「My god.....」
﹝但他們手上的學生證我們沒有。﹞
「是啊,現實真殘酷。」
﹝你想到該怎樣推翻這殘酷的現實了嗎?﹞
「你想到了?」
﹝嗯,我想到了,今天下課之後,我們去剪小瓜呆頭。﹞
我跟子雲又笑成一團,班導師又聽見了。
我們沒有去剪小瓜呆頭,倒是又到冷氣機前站了好一陣子。
那是我跟子雲最後一次一起被罰站,在1996年的4月,高雄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子雲告訴我,最後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不想再到那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那窄窄的桌上空間,抄著那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我問他,不補習的話他要幹嘛,他回答我一個字,「玩」。
但天曉得他是真有膽子去玩,還是躲在家裡死拼猛念的?
距離聯考的最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子雲不到補習班了,赫然驚覺這條升學窄路,我竟然是一個人,而且走得很孤單。
後來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自己都覺得相當莫名其妙。
『讓你選,史奴比跟加菲貓你喜歡哪個?』
那是一個星期天早晨,我正埋頭在圖書館裡算數學,然後有張產品DEMO,由我的正前方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張大型娃娃的DEMO,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畫面。
是她,幾個月不見的她,戴著一付眼鏡,微笑的看著我。
「我喜歡史奴比。」
『為什麼?』她的語氣有點不甘。
「因為加菲貓只會吃,只會睡。」
『史奴比也很會吃,很會睡啊。』
「但是他比較酷啊!妳看過狗兒不睡狗屋反而睡屋頂的嗎?」
她笑了笑,收回了DEMO。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在這,只是碰巧遇到你。』
「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史奴比或加菲貓?」
『沒什麼,只是無聊。』
「妳喜歡加菲貓?」
『對啊,你不覺得牠很聰明,又肥得很可愛嗎?』
「還是史奴比好。」
『算了,跟你們男生討論這個有點笨。』
後來,她打開課本,拿出筆尺,就沒有再說話。
因為晚上補習班有課,所以直到下午我要離開圖書館,我寫了張紙條向她說再見,她抬頭看了看我,然後揮揮手。
我心有不甘,走到7-11買了兩瓶咖啡,再走回圖書館,把她叫到圖書館外的樹蔭下。
「妳可能已經忘記了,我們還有一杯咖啡的約定。」
『我沒有忘記。』
「妳在C班還好嗎?」
『還好,只是我的歷史還是一蹋糊塗。』
「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妳盡管開口。」
『你是個好人,唯一的缺憾是你喜歡史奴比。』
「喜歡史奴比是缺憾?」
『如果你也喜歡加菲貓,那就太好了。』
「我還是喜歡史奴比。」
『我不會強迫你喜歡加菲貓的。』
「謝謝妳的善良。」
我背起背包,把咖啡罐丟進垃圾桶,然後向她說再見。
『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她卻笑了一笑。
然後,當天晚上,我在補習班裡看見她,她一樣坐在我前面。
『好久不見,五銖錢同學。』
「為什麼...」
『沒為什麼,我待過B班跟C班,我想待待沒待過的A班。』
「喔....」
『你的好兄弟呢?』
「妳說子雲?」
『是啊。』
「他說他不想再到這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這窄窄的桌上空間,抄著這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所以他不來了?』
「是啊,他不來了。」
我跟她沒有再說話,包青天在講台上繼續他的口沫橫飛,我的心情,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像碎花瓣一樣的四處紛飛。
這不見她的幾個月裡,我對她的思念,到了一種麻木的邊緣。
我知道自己是想她的,也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這些想念和喜歡到了某一種程度之後,就像汽油桶加滿了油一樣,不能再多,會一直一直的處在那樣的滿溢。
我會忘記我的思念有多少,我的喜歡有多滿,但我不會忘記那是思念,那是喜歡。
所以,即使她不出現,我還是會知道自己想念她,自己喜歡她,儘管時間在過,儘管緣份在磋跎。
但她仍然像是一陣龍捲風,我原本平靜的思念,單純的喜歡,在她的突然出現之後,又被瞬間颳散。
你知道這混亂的情緒,思緒,我要花多少時間去整理嗎?
我脾氣很好,但我很想跟她翻臉,她憑什麼這樣的輕鬆自在,控制著我的情緒?
我第一次有「汪洋中的一條船」的感覺,似乎永遠都等不到靠岸的那天。
補習班下課後,她跑到我的機車旁邊,我正在開大鎖。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今天下午請我喝咖啡。』
「不客氣,小小咖啡,何足掛齒?」
『下禮拜我請你吃蛋糕。』
「為什麼有蛋糕吃?」
『下禮拜學校要上這學期唯一的一次家政課,那天是我生日,我要做蛋糕給自己。』
「真的?妳生日?」
『是啊,下禮拜你要來喔。』
「好,我會來的。」
她轉身跑開,向我揮了揮手。
我的雙手像是卡在輪胎邊一樣,心裡又是一陣無法形容的混亂。
『對了!五銖錢同學,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她站在不遠處回頭說著。
『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
「是啊!」
『哼!為了懲罰你喜歡史奴比,蛋糕只給你一半。』
她俏皮的做了個鬼臉,轉身走開,消失在街頭的轉角。
我感覺自己的心有些東西慢慢的流失,流失,感覺到自己好累,好累。
我開始明白,那些慢慢流失的東西,是自己的感情,因為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所以我好累....好累....
* 她憑什麼這樣的輕鬆自在,控制著我的情緒?那是因為,我給她這樣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