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清晨,母親轉身前往另一個跟我們不同的方向。 弟弟嚷著哭著吵著要媽媽。 我都記得。 母親來自屏東的一個農業小鎮,長治鄉。那個既不富裕,卻充滿陽光的小鎮。記憶中的老家,對面是一望無際的甘蔗園,右邊大大的池塘裡滿滿都是魚。唯一一條貫穿全村的柏油路,夏天兩旁掛滿了香氣誘人的芒果。
小時候,總愛赤足奔跑在收割之後的田裡,追逐著白鷺鷥,肆無忌憚的笑著、鬧著。阿嬤一邊看著,一邊提醒:小心啊,別摔著了。客家的母親,有著遺傳的節儉天性。養雞、養鴨、養豬、種菜,都在住家的附近。有時我也跟著舅舅們到池塘抓鯉魚,晚餐加菜。還沒上學之前,我的記憶充滿著這樣濃濃的土壤香氣與溫暖陽光。
一直到父親出現。
母親離開屏東,搬到了苗栗,帶著我跟弟弟。那一個下午,父親來了。母親要我們到屋子裡去玩。沒敢多說甚麼,帶著弟弟,垂頭走進屋內。大人們在外面談了甚麼?我們都不敢多聽。
夜來,夜深。
終於天明。
父親牽著兩兄弟,往車站走去。車站外,油桐雪白的花瓣靜靜飄落,沒有聲音。
母親離開,並沒有留下答案。又或許是我沒問。不知道該問誰。 也不敢問。
我們從此沒有音信。 直到高二那年,我才勉強提筆,照著小時候的印象,寫了封信到遙遠的屏東,母親的家。阿姨回信,母親住在新竹。給了我電話。 暌違十多年,手裡握著寫著母親電話的紙條,遏抑不住的顫抖著。我想不出來要跟他說甚麼。我久違的母親,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叫他。 母親?媽媽?還是..... 當時,我穿著卡其軍訓服,兩隻手的袖子,都成了深沉的顏色。站在學校公共電話旁,只能用袖子擦拭著臉,假裝流汗。 我想你的,媽媽。 雖然這些年,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我,我還是想著你。 雖然父親不提起你,我還是想你的。 終於撥通這晚了十多年的電話,母親的聲音聽來遙遠而愉悅。--我是........ 喉嚨還是哽住。 我是妳的兒子。我找到你了。 母親給我一個地址,趁著周末下午,我自己搭車前往,再也按耐不住的思念,像是氾濫潰堤的洪水。
終於,我見到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