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考完了期中考,發現升學的壓力越來越大。
補習班緊接著推出第二次模擬考,似乎不考死我們誓不甘休。
我在歷史的年代,帝王,文化,宗教,戰爭,民族,制度,世界大戰,國際情勢以及地理的地形,氣候,水文,交通與外國地理....等等的講義裡挖掘著呼吸的空間,子雲則很快的被化學式與物理定律給分解淹沒,天生的文學氣息也輕易的被向量與功率的箭頭給刺穿。
他苦不堪言,我也是。
曾經深深的質疑過,這樣的心靈歷練會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幫助?除了聯招會公佈出來的分數之外,誰能證明這些苦撐過來的日子是有意義的?
﹝在這時候會提出質疑的學生,會比任何一個只顧著念書的學生更痛苦,成績也會與質疑程度的高低成反比,與其質疑,不如把質疑的時間拿來念書。﹞
第二次模擬考成績仍然與政大心理錄取分數差之毫釐的子雲,有一次在圖書館念書,我拿了個指數對數的問題問他,他看了看我,說了這番話,語重心長,息嘆延綿,只差沒有涕淚縱橫。
﹝舉個實例,我一天念書十七個小時,吃飯,上廁所,騎車,睡覺,看新聞,看報紙,看妹妹佔了另外七個小時,這對一個聯考生來說很正常,但後來我才知道我這樣的分配方式錯了。﹞
「哪裡錯了?」
﹝我應該在看妹妹前就先質疑,我們這麼苦讀有什麼意義與好處。﹞
「你是說,你應該把“質疑”的動作擺在另外的七小時裡,而不該擺在十七個小時的念書時間裡?」
﹝對呀!因為我發現,不管我念數學還是物理,我都會在計算過一個題目之後,就質疑一次苦讀的意義。﹞
「這很正常,通常我遇上數學時也一樣。」
﹝可是我質疑一次的時間是半小時,但算完一個題目只要五分鐘。﹞
「....你確實該把時間分配給更改一下....」
﹝我也這麼覺得。﹞
「剛剛那題數學解出來了嗎?」
﹝解好了。﹞
「解好了?那教教我吧。」
﹝不,等等。解題之後的時間是用來質疑的,但我剛說過,看妹妹在質疑的動作之後,所以剛剛的一番質疑過後,現在是看妹妹時間。﹞
大家都知道,後來他並沒有考上政大,他說是因為批改他作文的老師是個獨眼龍,因為只有獨眼龍才可能改出那樣的分數,所以如果他的作文分數如預期,那他早在政大逍遙了。
但我認為,都是看妹妹害的。
好了!不要再ㄉㄧㄤ他了,我們回到故事裡。
聯考還沒到,黑板上的數字每過一天,就會由值日生自動的減去一,當我被排到值日生的時候,我會想要把它加回去。
如果日子真可以加回去,那麼,加多少比較好?
以十八歲的我們來說,加上七千,絕對會是個好數字,我們會回到剛滿月時,甚至也可能仍在媽媽的肚子裡游泳。
我知道我想太多了,所以我還是會乖乖的把黑板上的數字減一,然後心裡的壓力會加一,快樂會減一。
補習班也一樣,班導師上課前的第一件事,是拿著麥克風,在台上輕輕的試音,然後告訴我們,距離聯考,你們還有幾天的時間。
似乎我們的快樂就跟那數字一樣多,直到它歸零之後,就得由另一個數字把它加回去。
那個數字叫做聯考分數。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總是一成不變,唯一變的,是我們念書的時間。
十一月不知道怎麼著就過去了,我開始厭倦天天與書為伍的生活。
子雲在十一月時總會特別開心,因為他喜歡十一這個數字。
他在球隊裡的背號是十一號,在班上的座號是十一號,他說,如果能夠讓他選擇,他要在十一月十一號生,那天,是他的夢想日,不過,他堅持要當十一月裡的處女座。
他班上有個女孩子,生日是十一月十一號,當他知道她的生日是他的夢想日時,他請了那女孩子吃了一頓,那女孩還不清不楚,為什麼他要請她吃飯?
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十一?他說不知道,但他對十一就是無法自拔的愛。
反觀我。
我是個粗神經的人,對於日子,對於天氣,對於氣溫,對於任何風花雪月,我總是不以輕瞥,當我看著一些文選裡的題目是關於天氣,關於季節,洋洋灑灑數百千字,總是有些感嘆,我總疑問著為什麼這些文人能與氣候,能與季節對話?甚至看得見季節的顏色。
我總是對於每天遇見的人,碰著的事,才會有深刻體驗,放在感覺裡咀嚼,雖說不上是絕對正確,但也總有一些心得。
整個十一月天,我幾乎沒有看見她。
我跟文人不同,因為我無法與氣候,季節對話,無法辨識它們的顏色。
如果要我形容1995年的十一月,那麼,我會把我跟她短暫的對話,當做是我與十一月的對話,我會把她身上穿著的顏色,當做是十一月的顏色。
十一月裡,我幾乎沒有看見她,原因是因為,補習班裡的高三班,分成 A、B、C 三個班,三個班的課堂有某些交集,偶爾A與B會一起同上一堂課,B與C會同上一堂課,而A與C的交集,是最少的。
本來我在A班,她在B班,但她卻臨時將班別轉到C班,原因我不太清楚,不過,當她把班別轉到C班的時候,超級高中生林建邦,就再也沒有來上課了。
有一天,十一月裡的某一天,我在安正樓下遇到她,那是我在十一月裡第一次遇見她。
子雲說十一月是銀色的,但我卻覺得,十一月是青色的。
「這件衣服很好看。」我走向她停車的地方,那天的高雄,微雨。
『咦?是你啊!五銖錢同學。』
「好久不見了,鄭同學。」
『沒多久啊,才兩個多禮拜吧。』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啊!」
『這是《詩經‧鄭風》裡的〝子矜〞,你倒是背得挺熟的。』
「今天妳穿青色的衣服,正好符合〝子矜〞的第一句。」我指了一下她的衣服,笑著說。
『你剛下課嗎?』
「是啊!在下課之後遇見妳,是很繽紛的。」
『怎麼說?』
「以現在來說,下課後馬上回家洗澡,然後念書,這是應該也必須要做的事,但如果下課後可以邀請到美女到咖啡店一敘,當然很繽紛。」
『呵呵,五銖錢同學,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不,其實我是在唬爛的,因為我想不到方法約妳。」
『我很樂意,但是明天我有重要的考試,所以,改天吧!』
「好,改天,我會把咖啡打包好等妳,畢竟現在要遇到妳很難,上咖啡店又麻煩。」
她笑了一笑,沒說話,戴上繡著亮紅色Feeling的寶藍色口罩,對我揮了揮手。
「對了,我一直沒有機會向妳說謝謝。」
『什麼謝謝?』她拉下口罩,疑惑著。
「我比賽那天,妳還特地送東西到我學校去,我都還沒機會向妳說謝謝。」
『那沒什麼,那天你們輸還是贏?』
「很不好意思,我們輸了。」
『沒關係,盡力就好,不是嗎?』
「妳怎麼知道我學校?」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問」。』
「妳問誰?」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秘密」。』
「喔,那...妳那天不是要上課嗎?怎麼可以到我學校?」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病假」。』
「那天妳生病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做「女生」,女生有一種病假,是男生永遠都不可能請得到的,你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她笑了一笑,大眼睛瞇瞇的,然後戴上口罩,豪美依然消失在一陣白霧間,我聽到她的一聲『Bye-bye』,心裡湧上一陣失落。
我不知道我在失落什麼?或許是我跟她的下一杯咖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喝得到。
子雲在馬路對面叫我,我牽過車,慢慢的騎到他旁邊。
﹝剛剛那是她嗎?﹞
「是啊。」
﹝你怎麼不約她去喝咖啡?﹞
「約了。」
﹝她不去?﹞
「是啊....」
﹝為什麼?﹞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改天」。」
*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愛情」,你不惹它,它也會來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