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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手納洋蔥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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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我埋了我的女人
作者: 嘉手納洋蔥	日期: 2009.08.08　　天氣: 　心情: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我坐在一座樹林的正中央，和某個人背靠背坐著。

樹林蕭瑟而寒冷，蛋殼般的落葉鋪了一地。我們就這樣，坐在厚厚的樹葉上。

我穿著平常在家穿的衣服，但背後傳來皮膚相連的觸感。

「妳是誰？」我問。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她說：
「在永遠的終點來臨以前」

我試著起身。但背後猛然傳來一陣疼痛：
「掯！！這怎麼回事！？」

用手撫摸背後的肩胛骨，才發現，我們的背竟然是相連在一起！
而且依照移動時的痛楚與文風不動的相對位置來推斷，也許我們是從骨頭深處就相連在一起。

我慌忙的轉頭，視線越過我右邊肩膀。
我看到對方的肩膀，跟我的一樣，穿著衣服，但肩膀以下卻是裸露，露出我們相連的皮膚。

也就是說，我們都是穿著，只有正面沒有背面的衣服。
（這是一個連體嬰的夢嗎？）我苦笑。

「這樣好了」她說。
「數到三，我們一起站起來，然後等我說走，我們就各自往前跑！」

她也許是想，這樣就能結束這個荒謬的夢了。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我說：
「就這樣不好嗎？我們都不用擔心自己的背，只要注意眼前，正向我們走來的事物就好了」

畢竟，這是一片陌生的森林。貿然的分開也許並不是什麼非常明智的選擇。

「可是，我們就不能看見彼此了！你難道永遠都不會想要看看我嗎？」對方的音調稍微因不耐而提高。

「坦白說，我並不覺得這很重要」我老老實實的回答：
「我們能聽見對方的聲音，感覺到彼此的肺部正在吸進空氣，感覺到對方的心跳；我們相連的肩胛就是盟約，那又何必要分開呢？」

「可是我想要你看著我，我要你好好的，仔仔細細的看著我！」對方吼叫，用盡全力的站起身。

我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我們分開了。

我聽見自己猛烈的喘息聲；疼痛正擠壓著我的肺部，所有的空氣都逃散進森林裡。而我卻找不回一點他們的蹤跡。
耳朵聽見血滴在樹葉上的聲響，在腦袋深處，有如冰箱運轉般轟隆隆的聲響持續著。然後冰箱裡傳出…

「看著我」

冰冷的聲音。

「難道，這就是你唯一追求的？」
汗水滲滿整個額頭，疼痛與耳鳴合力要將我擊倒在地。

「轉頭，看著我！」

一樣冰冷的聲音。

「妳…槓！妳一點都不會痛嗎？」我好不容易才終於吸進一點氧氣，得緊緊抓住才能不讓話語間的連結斷離。

「看著我…」
冰冷，卻虛弱的聲音。

我突然只想遠遠的逃開。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對方的樣子！

就算她做了這樣的事情；她有著美麗的聲音；她是個女性；她曾連結在我的背上。
但這一切，都抵不過單一的念頭：

「我要逃！」

為那冰冷的聲音；以及我背上傳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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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了命的往前跑。我以為她會一路從後追趕：
「看著我」
彷彿空氣裡平白圍起了石牆，這句話語就在石牆裡反彈、撞擊、堆疊，直到成了一種執念。

但那一切僅止於我的想像。
我停下腳步，視線越過我的左邊肩膀…….

空無一人。

於是我放慢了腳步。
當注意力再度回到周圍的環境，樹林已經消失不見。

我在一座空曠的石崖上。

背仍舊痛著。

這座石崖彷彿一條長長的走道，寬不過兩米，但無論是盡頭或是崖邊，全都是一望無盡的黑暗。

黑暗而孤寂。
背仍舊痛著。

我只能往前走。繼續我已經不那麼緊迫的逃離。但我每走一步，彷彿背上撕裂的傷口，就往更深處鑽去。

踅音漫在空氣中。這條永無止盡的長崖。

對方從我逃離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見蹤影
我前進的目的，也開始慢慢的轉變。

從逃離，到只為了能看到盡頭。

「呼～」

我停下腳步，背後的傷口已經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轉移進胸腔裡的疼痛。隨著我一步步的遠離而加劇。

視線越過我的右邊肩膀：

空無一物。只有長長的長崖與往兩側無限延伸的黑暗…

「這裡……好像…」

景色似曾相似。我彷彿一瞬間看到了整個故事的邏輯與梗概。

對！我想到了！

我曾經做過一個同樣場景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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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森林裡的樹木，在每一陣風吹過時，就會從四面八方傳來類似”Blonde Redhead”那首”Messenger”般迷幻的旋律：

（爬上森林裡最高的樹）
（找黃色的）
（帶著它）

我在森林裡四處張望，最後選定了一棵我認為最高的樹，然後爬上它。
（由於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夢了，對於究竟是怎樣判斷哪棵樹最高？這類的小細節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果然在接近樹梢時，從樹葉的縫隙間，我看見了一個黃色的物體。

（應該就是那個吧！？）

一直到我爬上最頂端，我才發現，那只是一棵裝飾聖誕樹用，塑膠製，很粗糙的金色電鍍星星。
看到這種非常廉價且毫不起眼的東西出現在眼前時，我非常懷疑，會不會是每顆樹上都有這樣的星星，而只有一棵樹上的是正確的，而我錯過了呢？

但無論如何，就算在夢中，我都沒有體力再爬另一棵35公尺高的西伯利亞冷杉了。

我溜下樹，順著風流動的方向走。來到了一條筆直有如長橋一般的崖。

（往這裡走，就可以通往夢的出口嗎？）

我不知道，但也沒有選擇。當我不停的前進，毫無目地的前進一段時間後。長崖的兩端，都已經被黑暗吞沒了。

雖然是在夢中，我也仍舊感到恐懼。
（我會在這裡多久？我還要走多遠？如果我回頭，還能回到那片樹林嗎？）

但我仍舊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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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邊風呼呼的吹著。我的褲管發出羽翼撲打般的聲響。
我疲憊不堪，覺得自己的影像越來越淡薄，就像曝光時間過長的照片般。

這時的我有種預感：無論是消失，或是找到出口，我的夢都會結束。

但我排斥看見自己的消失。
於是我繼續往前走。直到長崖的盡頭出現了身影。
我鼓起自己最後的力量，往那到身影奔去：那是一個修長的女人…

當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又漸漸的回復了彩度

終於，我來到女人的面前，女人的臉如今我已沒有印象。
女人直勾勾的盯著我手上的電鍍星星。
「是不是我交給妳，妳就會帶我離開這？」
我撐著膝蓋，氣喘吁吁的問。

「剛好相反，你得把它留在這」女人說。
（女人的聲音當然我也記不得了）

我把星星輕輕的放在地上。

「藏好它」女人又說。

我嘆了一口氣，徒手在崖上挖了一個接近30公分，不算小的坑，然後把電鍍星星放進去，蓋上土。整個過程唯一慶幸的一件事是：土質出乎意料的鬆軟。

然後，女人轉身。大面積的光展開。
我醒在自己的床上。
我的女人躺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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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找出當年那顆電鍍星星，我就能再一次的離開這個夢吧？）

心理有了這個想法後，我便開始努力的回憶自己當時埋藏星星的地方。
我相信是沒有多少人會細心到連在夢中藏一個東西，都記得留下記號。
一向粗心的我當然不會是那少數人。

我憑著印象，對距離的感覺，終於選定第一個地方，開始賭賭我的運氣。
（靠！怎麼會？這什麼東西？）
我開始懷疑，”天真的認為兩個夢是有連貫性的”這件事是不是正確。
因為這裡的土質，可不是當年我輕輕鬆鬆就能掘開的程度。

我看看周圍，這才發現，崖上竟然一塊石頭也沒有。

它的確還是土，不過已經是堅硬的土塊了。我得先盡可能取下一塊完整的，然後再利用這塊繼續往下挖，挖得過程還是要盡量取出完整，大塊的土塊。因為手上的終究會散，我得不停的有土塊替換，作為我的挖掘工具。

辛苦的過程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間，我幾乎高興的要驚叫出聲了！

是那顆黃色的星星嗎？我看到似乎有東西就在下面，於是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但隨著我緩慢撥開物體周圍的泥土…
我的心似乎也如同這個坑洞般的被掏空，擴大。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這個夢到來的意義。

多年前的夢裡，我親手埋葬的，是我的夢想。

我以為我的夢想就此消失了，但事實上，我的夢想只是轉變成了類似勞斯萊斯標誌的形態，與我一起在這世間行走著。

然後，再一次被我親手埋葬。

躺在坑洞底下的，是我的女人。不久前還不需要冠上”曾經”這個夫性的女人。

我突然有點想要知道。那個拼命呼喊，要我看著他的女人，到底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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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醒了，醒在我自己的床上。

而我的女人─現在被冠上”曾經”這個夫性的女人。被遺留在長崖上的坑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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