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文鶯自去年九月至今,慈濟委員李春嬌在花蓮、台北、桃園等地,甚至遠至慈濟南非聯絡處、馬來西亞馬六甲分會演講,分享其承擔失婚、獨力撫養一對子女長大的艱辛歷程。既非哭訴際遇、數落丈夫的不是,更不誇示母愛的偉大,她只期待凡遭受婚姻不幸、感情不如意的人,不要徒鑽牛角尖、喪失理智傷人害己,造成更多家庭悲劇和社會問題。深夜十二點多,她把一對熟睡中的稚齡兒女留在家中,出門招了計程車便走。「到哪裏?」司機問。她無法提供確切的街道巷弄,就這樣漫無目標地暗夜裏尋夫。暗夜尋夫丈夫的外遇,在他同事之間一向是公開的,直到她也知情、事情明朗化後,丈夫索性與情人共宿,且以不拿薪水回家迫使她提出離婚訴請。她愛他。結婚七年來,她每天拖著一只菜籃到巿場選購丈夫、孩子愛吃的菜,專心撫育子女、等待丈夫下班,生活重心可說是「顧尪、顧子,兼顧灶腳那支鼎」,心甘情願地善盡妻子本分。曾經,她也察覺到丈夫公出外宿與下班時間的異常,但丈夫總是說:「厝內顧好,別項妳免問。」她既順從且信任丈夫的話,如今證實事有蹊蹺,她只想挽回,而非興師問罪。「怎麼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門?」經不住司機老伯這一問,她哭著把遭遇說了。老伯婉勸:「以後別三更半夜一個人出門,萬一遇到危險呢?妳想想,什麼人跟妳最親?跟我們有血緣關係的父母、子女和兄弟姊妹才最親;夫妻,不過肌膚之親啊!我載妳到那地方繞一圈,沒看到他人就送妳回家,好不好?」得知丈夫恢復正常上班,她直奔去找人。「你可以不回家,可是孩子們要生活,你的薪水不能不拿回家啊!」她低聲下氣地說。「我自己用都不夠了,哪有多餘的錢給你們母子三人?孩子如果養不起,送去孤兒院好了!」他的冷漠無情教她心灰意冷,連眼淚也凍結了。數月後,丈夫突然返家,令她喜出望外,沒想到他拿了衣服就走。她強拉住他,央求著:「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求求你!孩子需要一個正常的家。」他甩開她的手,還是狠心地走了。難忍怨憎失婚後的半年裏,她成天在家哭泣,無法面對人群,一家三口的生活費用全靠娘家的大姊向親友周轉。「媽媽,您不要哭,雖然爸爸不愛您了,可是我和哥哥都很愛您。」就讀幼稚園中班的女兒反倒來安慰她,令她不得不思振作了。然而一介家庭主婦重入職場,談何容易?盤算之後,她決定做點小生意。在娘家親友資助下,春嬌的冰店開張了!本以為夏天賣冰賺錢如賺水,豈知那年連刮七個颱風,每回把店門嘩啦啦地拉開,外頭便是落雨淅瀝瀝;承擔不起連連虧本,開張三、四個月即告歇業。「連老天爺都欺負我。」她悠悠地說。後來改做早點生意,開張前兩個月每天搭公車去學做早點,記得第一天出門也下起令她發慌的雨,「生意做得起來嗎?」「有沒有能力讓一家三口不挨餓?」「如果丈夫的肩膀能讓我倚靠,我豈要忍受這些?」回程將到家前,她趕緊收拾眼淚,不教前來幫她照顧孩子的老母親看見她的脆弱。早點生意靠著友人資助開幕了,雖然店面距離住家步行只需五分鐘,但每天清晨四點半就得出門。望著孩子們酣睡的小臉,迎接窗外的陰暗冷清,她想:「此時此刻我的丈夫在哪裏?」丈夫的臂膀不再是她的避風港了,一向怕冷的她,今後將獨自承擔生命中的風霜雨露。緣淺情薄聽說春嬌做起小生意,倒令丈夫跌破了眼鏡;丈夫的情人還曾打了幾次電話,甚至到過她店裏。「李春嬌,妳先生不回家,代表他已經不愛妳了,妳留著那張戶口名簿有什麼用?不過一張紙罷了!」「我也想過成全你們,但為了兩個孩子,戶口名簿決不能給妳,如果你們真心相愛,其實也不需要這張戶口名簿,不過是一張紙而已。」春嬌極力護衛這個家,她不希望兩個孩子因大人離婚而被拆散,更重要的是她對丈夫仍不死心。春嬌每聽說哪裏問神卜卦很靈驗,她就去,甚至知道有人專為她這類遭遇的女人收伏丈夫的心,她也去「祭桃花」。那人取來一截桃樹枝,春嬌開始拜啊、燒紙錢地,並拿了一些令符水回家,那人還保證這水讓男人喝了,心即回轉。有一天,丈夫的情人來電話說:「妳把兩個孩子給我們,房子過戶給妳,房貸我幫妳繳……妳還年輕,可以再嫁人。」「丈夫離去那年,我不過三十歲,她說我年輕可以再嫁人,這種話難道不是該由我來講?當時我告訴她:妳太貪心了!丈夫可以給妳,孩子決不給。」春嬌知道對方並非真心疼愛小孩,而是因無法生育唯恐愛情不保。又有一天,丈夫和情人約她一起「談判」。「你快告訴她,說你不回去就代表不再愛這個家了!」情人藉男人傳達勝利者的姿態;春嬌期待著丈夫的反應,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與情人比鄰而坐的他終於開口了,「都拖了這麼多年,妳就蓋一蓋(章)吧!」春嬌洩了氣,起身便走。「我這個查某囝不知是太慈悲,或者是無路用?」春嬌的母親生前曾憐惜地這麼說。而春嬌的忍讓與不妥協全為了顧全家庭,減少孩子所受的傷害。春嬌猶記得有一回兒子說,老師在班上問誰是單親家庭,他很快就舉手,老師卻說他不是,「可是爸爸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只有媽媽,所以我也是單親家庭啊!」比起哥哥的大而化之,妹妹個性顯得敏感,有一次被住家附近孩子問起:「聽說妳爸爸外遇都不回家,他已經不愛你們了!對不對?」儘管春嬌費盡心思安撫,女兒卻從此不到樓下玩耍。春嬌始終不讓孩子感受被父親拋棄,只說是丈夫與她母子三人緣分淺薄。人情溫暖「阿姨,怎麼從來沒看妳笑過?」店裏的工讀生不解地問。經常飲泣、表情哀默的春嬌從不透露失婚的遭遇,然而她的憔悴瘦削早已映照出生命中的損失。「妳做生意這麼久,怎麼從來沒見過妳頭家?」慈濟委員張美玼問起。不知怎地,春嬌聞言淚流滿面,坦言丈夫外遇棄家,四年未歸。幾天後,張美玼帶了慈濟簡介來找春嬌,希望藉由行善助人轉化她的哀愁。當時是民國七十九年,春嬌的早餐生意已經做得很不錯,唯自苦於情感的泥淖,並不怎麼熱衷慈濟。「春嬌,等會兒店裏收了,若沒事要不要跟我到分會?」春嬌第一次到台北分會,東看看、西看看地,有位職員注意到她的神情,趨前關心並留下電話,表示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去電。「我覺得很震撼,為什麼我這張臉到哪裏,人家都知道我不快樂?」「那天晚上我迫不及待打電話去,想知道她為何知道我有心事,算是求助吧!」「多年不知笑滋味,我很好奇或許她可以教我快樂的地方。」「她像大姊般關心我,讓我毫無負擔地把多年的痛苦全倒出來。」春嬌說,之後六、七年間,她與這位慈性師姊保持電話往來,慈性偶爾也來看她,令她倍感人情溫暖,對慈濟也開始產生好奇,並將張美玼早先送她的《靜思語》拿出來看,親自抄寫以感受其中的智慧。「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春嬌說,靜思語中這句話正道出了她的痛處來源,但她該怎麼做呢?她一等再等,對夫家情分依舊,可是丈夫何時才能回頭修復這個缺口?三年前,丈夫二姊電告公公住進加護病房,時日不多。儘管公公曾經輕看春嬌的軟弱,認為兒子女友能幹,而贊成他們夫妻倆離婚,春嬌卻不做意氣之爭,只管把此時此刻媳婦的本分盡到。當天,春嬌攜子女搭機到南部,在公公病榻前懺悔:「爸,我做生意兼顧孩子,不能常回來看您,對不起!您好好養病,不要罣礙。」公公眼角流下淚來,丈夫則始終不敢正視她。釋懷之後「真正釋懷是這兩年的事,如果沒有走進慈濟,受到證嚴上人的教誨,一旦我心理不平衡,雙方加上孩子,結果必然是三敗俱傷。」春嬌拿出孩子才六、七歲時的照片,臉上流露出疼惜;再看如今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型健碩的兒子,以及就讀高三、長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的照片,春嬌感到驕傲。「媽,很多師姑、師伯都是夫妻檔一起做慈濟,等我退伍之後,我們也來組一個母子檔。」「媽,我看您穿委員旗袍、志工服,快樂全寫在臉上!您做慈濟,我永遠支持您。」有了兒女這番話,春嬌足堪欣慰。尤其令她感恩的是證嚴上人賜予法號「慮藍」,就她個人詮釋,「藍」字代表擁有一顆清晰透澈的心。保留戶口名簿、維持夫妻名分十三年,春嬌如負重行過千重山,心境不同以往;隨著丈夫出走的時日愈長,孩子們對父愛的需求也漸淡,問春嬌還等不等丈夫?願意復合嗎?「等了他這麼多年,我真的很愛他。可是現在我願意祝福他,希望他過得快樂。」她以圓潤如珠的笑臉告訴我。丈夫的負心,斲傷情感專一的春嬌,可是果真能選擇一家團圓,豈不又傷害了另一個愛她丈夫多年的女子。「我知道那種痛苦的滋味,不見得她能承受得了。」除了不願見到對方失歡、失落,與丈夫間十多年來的隔閡,也教她不願再落入生命中的不確定感,畢竟她已經把自己的角色掌握純熟了!破鏡難再圓,只是因緣改變,不是不圓滿。「我的快樂,來自你的笑聲,而你如果流淚,我會比你更心疼……」春嬌輕唱起這首「一家人」,或許這也是四十出頭的她目前對於「愛」的體會吧!
◎撰文/葉文鶯五樓公寓的家清幽爽潔,春嬌說這房子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一物一景,看出她苦心多年的累積。記得丈夫離家後,她曾有身上僅剩百元的窘狀;早餐店開張前一天,她呆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經母親詢問才道出身上連叫瓦斯的錢都沒有。過去與現況兩相對照,春嬌不但有成就感,且對將來更具信心。年初受證為正式委員後,春嬌又胖了三、四公斤,女兒笑她是「心寬體胖」,春嬌也笑。「我以前不會笑哪!加入慈濟才開始會笑。有個歐巴桑很久沒到店裏來,以為老闆換人了,她一直看著我說:『哎呀!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年輕!」目前丈夫偶爾回來看看孩子,她都平常對待。十三年前那拚命強留伊人的少婦,曾幾何時早已淡出濃蜜難解的情愛,連證明歸屬的名分關係,也任因緣安排。依然是昔日的柔腸,只是這些年遭受的衝擊幾經綴補,更有韌性。「媽,十多年來您獨自睡那張床,真不簡單!」兒子的輕描淡寫中透露著早熟與體諒。一個含辛茹苦的母親,一個有名無實、委屈求全的妻子,春嬌被她所堅持的愛和母性拉回現實繼續過活。就妻子的角色而言,她早失去舞台,可是她願意加倍付出,盡力扮好一個母親和父親的角色。接受訪談時,春嬌一度泫然欲涕,但並非訴及丈夫負她種種,而是女兒在小學一年級時車禍住院,盡盼著父親來探望,奈何丈夫的情人誤以為春嬌巧設親情陷阱,故從中阻撓,教女兒大失所望。在兒女成長過程中,為了顧及孩子的心靈感受,春嬌不知得費多少脣舌,當話至無語,只好三人相擁而泣了。曾有一婦人難忍丈夫的婚外情而求助於春嬌。每當丈夫即將返家,她就把屋裏的燈全關掉,讓丈夫一進門開燈便見她坐在角落哭泣,藉自虐來懲罰丈夫;她也曾離家出走,春嬌勸她回家、不要負氣,「既然出來了又回去,豈不沒面子?」春嬌反問:「照顧孩子重要?還是照顧面子重要?」春嬌深知婦人所受的嫉恨之苦,更不認為「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論調會讓當事人覺得好過些,由此她也更體會:愛情永遠是女人的致命傷,它既可讓女人變堅強,也可令其異常脆弱。雖說脆弱的是女人心,不過,春嬌如今唯一變硬的卻是頭殼,我笑稱那是「控古力」──她經常鼓勵人贊助慈濟醫療建設,連母親節女兒買花送她,她也心疼地說:「這錢拿來買水泥,該有多好!」不過,春嬌說得最有道理的是,當年她白白花了大把錢去祭桃花,試圖挽回丈夫的心,那錢才最該省!誠然,若「愛」字失去了「心」,那還叫「愛」嗎?神仙妙藥不能治「無心」病。當你心靈空虛的時候當你對人聲趕到茫然時不妨進來參觀這個網站參觀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