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這樣的。
清晨醒來,如果雨聲傳進屋裡,我想:待會兒有人和我一起撐傘上班就好了;
如果陽光灑進屋裡,我想:午後有人陪我一起做日光浴就好了。
雨裡、光裡,我一個人在這裡。
提早下班的時候,該去喝個下午茶或是逛逛美術館呢?去慢跑或是練瑜珈呢?
有個人可以商量一下就好了,於是反覆思量直到蹉跎了白日。
夜晚到臨,因為太冷而整夜失眠,棉被薄了點,
我想,有人可以抱一下就好了。
週末到了,有人約我到俄亥俄河對岸吃飯喝酒聽爵士樂,
如果不是你,我既不餓也不想醉,「不好意思,改天好嗎?」
鎮上唯一一家電影院詭異的位在三條道路交會的路衝處,
看了一場好電影,哭或是笑,都沒有回音的時候,
笑聲打對折,眼淚的重量加倍了。
吃飯的時候,好吃不好吃,我總是吃不完那些米飯湯麵,
或許是因為點了兩人份的緣故。
逛街的時候,緩緩晃過市中心的十三條大街,
走過女裝部,想像那襲碎花長洋裝穿在我身上、靠在你肩上的輕盈歡喜,
我對著更衣鏡微笑;
走過男裝部,想像那件寬鬆白襯衫穿在你身上、攬我在懷裡的溫暖氣息,
我留連不願離去。
逛超市的時候,想你應該會喜歡那個牌子的起司和那種香味的咖啡豆吧,
水果則是橢圓形水梨,日本進口的更好,沒別的了。
逛書店的時候,看見每一張可愛卡片都想送給你,
然後開始煩惱該為一個月後生日的你買些什麼當作禮物。
走路的時候,高跟鞋踩過紅磚道的聲音,驚醒懶睡的流浪犬,
想必是你的影子跟隨著我,跫音響亮的彷彿兩人同行。
坐在路邊發呆的時候,看著路過的白鴿傻笑,
只因想起你前一晚在長途電話裡說過的甜蜜言語,我幾乎飛翔。
有時,一個人越過河到隔壁的肯德基州去,只為了和沿岸塔羅牌占卜師對話,
問的盡是與你相關的問題。
有人來搭訕的時候,「嘿,我朋友等一下就來了。」
我面帶微笑,他知難而退。
等車的時候,想像你在下一站等我,再長的等待,都有了理由。
即使你永遠都在下一站。
美麗的時候,怎麼你沒有看見; 憔悴的時候,幸好你離得遠。
開心的時候,你聽不見我笑得很大聲; 難過的時候,好希望你逗我笑。
空閒的時候,用很多時間想你; 忙碌的時候,還是想你很多。
堅強的時候,我撐住自己; 虛弱的時候,你到底在那裡。
想去流浪的時候,你叫我玩得盡興點; 想定下來的時候,我知道家在你懷裡。
想做點與你無關的事情的時候,我度過無事可做的一天。
無事可做的時候,突然想明白,不管以後我們會變成怎麼樣,我都不要有怨意,因為你畢竟曾經這樣大方的讓我依靠著,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的情緒因你有了落腳處,過去老是無中生有的多愁善感以你為中心,蔓生歡喜悲傷。
即使每一個想望都是錯誤、所謂的未來都是虛構,但所有的情緒都那麼真實,我在異地的生活從此有了紮根的踏實感,我沒日沒夜的和自己談論起你,在對話的層次裡丈量自己的高度:我在長大,非常緩滿的成長著,但總是在成長; 我在愛你,非常自我的愛著,不管你知不知道,不管我是不是寂寞。
下一次,當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會怎麼問候我呢?
你會擁抱這個寂寞肆虐過的身體,或是親吻寂寞留在我額頭眉間的痕跡嗎?
這段日子裡,寂寞是否也造訪了你,在你心底埋下與我相關的祈願?
寂寞之類的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這樣推擠著我,令我無法突圍。
這樣讓我沉默,卻散落在說與不說之間。
這樣讓我隱隱作痛,卻不是傷口。
這樣無聲無息,卻又不知趣的無所不在。
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寂寞這鬼東西。
在我啟程前,你淡淡的說:「去了那裡要好好玩喔。」
可是當你不在我身邊,我其實也不在任何地方,
只在寂寞裡,心甘情願的寂寞裡。
我愛你但與你無關的寂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