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樣子

下了班的夜晚，你沒有直接回家。在五楊快速高架上，Line 叮咚叮咚響個不停，你的表情越來越愉快，

開始想像她待會見到你的模樣。多年以來，你總是保持在最好的狀態，事業發達、身強體壯、無不良嗜好，

並且熱愛健身。一個男人該有的自我要求，樣樣不少，你喜歡自律，討厭不切實際。

剛買的新車裡播放著ICRT 的熱門音樂，你隨著音樂哼了幾句，在下個交流道打了方向燈，一路駛向台北市區。

星期五的台北車水馬龍，你熟練地找到停車場，小心翼翼把車停在角落，下車前不忘收拾駕駛座旁的小紙張，

你心想待會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送她回家。今天你們約在鐵板燒餐廳，因為她說不想在太安靜的地方用餐。

僅管你不喜歡人多吵雜，但是既然女生都開口了，總該展現紳士風度。晚上七點半的訂位，你提早站在門口，

手插著腰，東盼西望，聽說這家餐廳超過十分鐘就會取消預約，大老遠的來了這麼一趟，

你習慣確保每分每秒都在掌控之中，沒有失誤。

「對不起，讓你等了。」一個亮麗的身影靈巧地踩著漆黑的高跟鞋來到面前，你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來得及。

她是朋友的朋友，你們之前沒有見過，但是感覺對她一點也不陌生。她的Facebook 裡有很多出國的照片，

喜歡寵物，不愛跳舞，轉貼的文章都是心靈成長或是散文小品，很符合你理想的條件。

你不愛那些假睫毛和放大片，到了不惑之年，你想要有一段穩定的關係和看得見的未來。

你有禮貌的推開大門讓她先請，餐廳裡人聲喧嘩，放眼望去坐無虛席。

服務生客氣地請你們先坐在接待區，等另一組客人離開。「妳看起來一直都很忙啊？」為了表現親和力，

你試圖找些話題和她聊天，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兩個人沒有共通的話題，你想要掌控情勢，

不讓場面變得尷尬。她笑了笑沒說什麼，小小的酒窩綻在白皙的臉頰，

果然正如朋友說的，你應該會喜歡這種型的女生。

「妳長那麼漂亮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在飯後甜點送上之後，你看著她，有點不可置信。

才一頓晚餐，你就已經被她的溫柔深深吸引。她不但慧黠聰穎，而且對於所提及的事情各個見解獨到。

你不知不覺說了很多鮮少和別人談起的話題，你內心有一些感覺，應該就是她了。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你感受到自在的人不多，你開始好奇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

你的問題，她習慣用另一個問題來答覆你，你以為這就是她的模式，所以不以為意。

你覺得她對你應該有某些程度的感興趣，所以才想了解你的工作，家人，和之前的感情狀況。

你這個人一向有問必答，對於很多的事，不會語帶保留。心想這樣可以讓她更快了解你，

希望她能有眼光，欣賞你引以為傲的正直。

這頓晚餐你吃得無比開心，買單時動作特別輕快。她不好意思地說要和你go dutch，

為了討她好所以你說：「沒關係，這樣我才有被妳利用的價值。」她的眉頭淺淺皺了一下，

可惜你沒發現，因為你很得意自己的幽默。你堅持要送她回家，她看了一下手錶，點點頭沒有拒絕。

你喜出望外，在獨立私密的空間裡，很有機會讓彼此的感覺加溫。

她坐在駕駛座旁，一路上看著窗外，你專心開著車，沉浸在美好的情緒裡。紅燈的時候，

你翻身從後座拿出剛買的單眼相機，鼓勵她試拍幾張照片，兩個人的手指有幾次碰在一起，她沒有閃躲，

這讓你越來越有把握，下一次她不會拒絕你的約會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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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駛車離去，妳總算鬆了口氣，剛剛在推開車門時，他看妳的眼神像是活生生要把妳身上的衣服扒光，

感覺很不自在。確定他的車尾燈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後，妳轉身往忠孝東路走去，

決定要找姊妹出來喝上一杯再回家。妳有點搞不懂是自己龜毛還是對方無趣，

坐在餐廳裡聽著他口若懸河說著那些職場的二三事時，妳覺得時間好像在和自己作對。肚子餓得半死，

那碗已經吃完很久的沙拉卻遲遲沒有下一道菜來替換。

妳不可能不知道約會的時候，當男人談到工作表現時，是為了讓對方留下好的印象，

這些教戰守則大家都背的滾瓜爛熟。第一次見面，女人要給予對方適時的鼓勵，

還不忘偶爾眨幾下刷著咖啡色睫毛膏的眼睛，帶著迷人的笑容誇獎對方的優點。

這些屢試不爽的表情就像是套好的公式，讓男男女女在陌生不安的窘態之下，

獲得小小的心靈喘息，至少妳是這麼認為的。

妳的周圍有太多優秀的朋友，妳自己的努力和那些該懂的人情事理也不比誰少。

所以妳最想知道，其實不只是他的工作表現，還有一個男人的溫度。他在等妳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心情？

看見妳工作了一天的表情，他有沒有說出哪些驅走疲累的關懷？杯子裡的水慢慢見底時，

他會不會比妳先發現？他能不能有耐性好好地把妳說的笑話聽完，而不是準備搶著說下一個自己知道的故事。

妳的心情隨著今晚的相處加加減減，他卻渾然未覺。妳不習慣和不熟的人有肢體的接觸，

更討厭自己無法拒絕他人的善意。很多人喜歡妳的隨和，卻沒有人看得出每一次當妳不知所措時，

嘴角的那個微微的顫抖。妳想要的不多，就只是一念之間，一個願意對妳的世界感興趣的體貼。

「今天晚上和妳在一起聊得很開心，希望下一次有機會帶妳去爬山。」晚上11點50分，

手機傳來他的一封簡訊，還有一個大大的Good Night 貼圖。夜晚的Bar 台人聲鼎沸，妳喝了一口Mojito，

然後把手機拿給姐妹們看，她們幾個人噗嗤地笑了出來。Irene說認識妳大半輩子，

從來就不知道妳那麼熱愛大自然。妳也笑了，只是很遺憾，與他無關。

每個人都懂，魔鬼總是藏在細節裡。但是很多人不明白，愛情也是。

希臘神話中的阿波羅為了追求月桂女神達芙妮不遺餘力，所以他急切地推銷自己，想要獲得女神的接納和認可。

他的目標不是征服，而是期待以自己希望的樣子被對方所接受。只可惜他追上達芙妮的那一天，也同時失去了她。

達芙妮為了逃避阿波羅對於自己的癡狂，祈禱上天能夠把身體變成一株月桂樹。

阿波羅不解為什麼她要拒絕這些顯赫的條件，他每天親吻著化成月桂樹的達芙妮，含著淚水問她，

「妳知不知道妳拒絕的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

愛情的開展，其實與你我的成就無關。而是在那些生活的私領域，就是被我們覺得的細微繁瑣所點燃。

你一定聽過愛是沒有理由，也許是她洗完澡頭髮溼散的漫不經心，或是他在星巴克安靜排隊，

只為了買妳的拿鐵不加糖。這些生活的樣貌成為了男女的習性，而我們的模樣和背後所隱含的態度，

決定了戀人獨有的角色和形象。

很多時候，我們太喜歡自己的樣子。

有些人對別人的世界不感興趣，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人，才有回應。少了理解和包容的柔軟，

我們的感覺和觸角就會隨著時間漸漸退化。很可惜的是，在愛情裡，你與我之間有可能激起的火花和美好，

都存在於彼此在生活上的差別。就是那些來自每一次的心情和每一個方面，處理細節方式的差異所組成。

這些感覺如果能夠被互相關照，被情份滋養，我們就會找到在彼此眼裡，與別人不一樣的位置。

愛，是相愛、相處、相生、相攜的所有點滴所促成。當我們願意為了想要照顧一個人，

耐受這些等待和觀望時，關係才有機會開花成果。

明白了這些，你才能夠真正找到，她的味道，他的溫柔。以及你最渴望的，愛的溫度。

在愛情裡，你永遠沒有辦法用相同的自己，得到不同的未來。

得到

最近你遇上一個女性朋友，對她亮麗的外型充滿興趣，原本想展開追求，可是就在一次飯局之後，

她徹底改變了你的想法。她年紀略比你小，年約35，很懂得打扮，身上也不少名牌。

聊天之中可以感覺她是一位個性很好強的女性，處處要跟男人比較。她左提女權，右談平等，然

後在吃飯的過程大聊到自己的前男友。她說沒車沒房的男人憑甚麼說要結婚。你

眉頭一皺，馬上對她這個態度大打折扣。嘴上沒說，心裡卻認為她憑什麼要求男人？

她有沉魚落雁之容還是個名門閨秀？

你很厭惡女人在遇到吃力不討好的事或要扛責任時，就會立刻搬出中國五千年的傳統。

不是說好兩性平等嗎？等要結婚了，馬上開始算計那些男主外女主內的心儀目標。

你認為女人這些歪掉的價值觀絕對和社會風氣脫不了關係。

畢竟是見過世面的男人，所以你沒有當場展露自己的情緒。你問她，如果當初市場定位那麼清楚，

又怎麼會愛上像前男友那樣的男人？

被你這麼一問，她有些不知所措，喝了口紅酒，輕描淡寫地說是鬼遮了眼，一兩句就把話題擋掉。

你很識趣，沒多說什麼，看來又是一個披著拜金女外衣的女人，骨子裡卻少了拜金女的魂。

這樣的女人最難搞，你太清楚了。用物質搞定她，她會嫌銅臭，拿靈魂與她相見，她會搞得彼此都難堪。

說穿了她只是自以為報價合理的一個商品，卻不知道男人對這樣的女人最容易無感。

說年輕比不上20歲的紅咚稚嫩，說善解人意也跟不上那些知道男人要什麼不要什麼的狠角色。

你問她為什麼一定要有車有房才願意在一起，結婚之後兩人打拼也是可以完成夢想。

她撇了撇嘴，說你太不懂女人的心裡。女人要的是一種安全感，不是車子房子的問題而是對方的願意。

「一個男人什麼都沒有，還敢開口希望包下我的人生，這種男人對我來說，很明顯的就是誠意不足。」，

她又啜飲了一口紅酒。

離開時，她從包包抓出自己的車鑰匙交給你，說今天喝多了，請你開車送她回家。

你第一次知道她有開車而且還是一台百萬等級的房車。「這台車是我去年送給自己的禮物，

因為如果想要認識口袋深的男人，第一步是自己也要做到年薪百萬，這樣身邊就會有更多超過年薪百萬的人。」，

這句話打到了你的痛處。

年近40歲的你目前月薪6萬，就算不吃不喝要存到百萬還是很有距離，更別提家有父母要供養，

以及生活中大小的開支張羅。你原本以為她是光說不練只想坐享其成的公主病女人，直到這一刻，

你才發現她其實早就遠遠跑在你的前面。

回到家之後，妳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坐在十坪大的客廳。一個人的星期六夜晚，時間總是過得特別辛苦。

這樣的日子快兩年了，說不習慣也習慣了，只是有些時候一個人會悶得發慌，

所以想找人聊天打發平日工作緊湊的疲憊。

身邊周旋的一些男人三不五時會打探妳的狀態。44歲的那一位小孩已經8歲，

和女友同居但是打死都不想結婚；28歲的小弟弟每天對妳噓寒問暖，只要妳願意，他幾乎是隨傳隨到。

而今天晚上一起吃飯的Chris和妳差距最少，原本以為和他應該會最有默契，

哪知道一談到金錢就是那一副害怕吃虧的模樣，嘴裡說男人要懂得寵愛女人，骨子裡卻較斤論兩，

好像女人只要想依靠男人，就是罪不可赦。妳遇過的男人多了，

很清楚知道男人其實惱怒的不是女人拜金，而是怕自己沒金給她們拜。

30歲之後的這幾年發生了好多人生第一次的事，妳從一個小姑娘成為一家公司的小主管。

第一次有大妳十多歲的老闆向妳示好，第一次有離過婚的男人希望妳給他機會。

當然還有第一次在要結婚之前和男朋友分手，以及第一次落空的失望。

妳曾經以為自己會在35歲之前順理成章結婚生子，完成一個女人的終身大事。在這短短的幾年，

妳面臨的選擇最多，困惑也最磨人。社會地位看似成熟的妳，對於感情卻還停留在學生時代的妳情我願，

本來妳也想過如果自己有能力就不怕未來的另一半相差太遠，但是身旁結了婚的閨蜜說貧賤夫妻百事哀，

可以的話希望妳要張大眼睛，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免得之後日子有苦難言。

妳其實不清楚她們的擔心，但是聽起來又不無道理。像Chris這樣的男人讓妳打從心底就無法依賴，

女人才一開口，防衛心馬上無限上綱。還好自己夠聰明，遇到什麼樣的對手，就拿出什麼樣的狀態，

只要懂得量時度勢，即使最後會輸也不會太慘。

妳一點也不後悔讓Chris明白自己的想法，畢竟有共識的交往才有意義。

現在的妳早就不想再花太多的時間去談一段只要願意繼續在一起，愛就沒有全部消失的感情。

愛情和婚姻或許不是同一件事，但是無論如何，妳不想過著經不起現實推敲的日子。一個女人要愛自己，

就是要先對自己誠實。這句話誰說的妳早忘了，但是就像那似是而非的真理，聽起來鏗鏘有聲，心裡特別踏實。

※　※　※

有時候自己好是一回事，讓別人對你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人花時間投資自己的專長外表和能力絕對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加分，這些努力讓我們遇事能淡定，沒事不會瞎緊張。

但是提升自己的好不代表就能夠遇見和自己一樣好的男人，就算有幸和自己一樣好的男人相處，

也不見得對方就會願意與你在情感的高度裡同步。問題不是出在男人不願意承擔一套房一台車而已，

而是在於一個永遠不覺得自己需要妥協的女人會讓男人特別難以互動。

撰文者李韋蓉   摘自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