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張了。
每滿一年,基金會總會送來一張感謝狀。每周六送上80個愛心便當,每年52周,五年。
原來是為了阿嬤身體日益羸弱,我在佛前許下承諾,願以此供養,換得阿嬤多些時日。不知道有沒有實現,阿嬤過了不到兩年,終於還是離開。
小時候,父母總是不在的時間居多,阿嬤總是經常來探視我們兄弟。有時候阿嬤會下廚,調製晚餐,與我們共享。也因為這樣,我跟在阿嬤身邊,學了不少家常菜。七歲開始,我便得負責家裡的伙食,直到後母嫁進我家。
阿嬤的菜,都很簡單,卻有著不可思議的美味。尋常的苦瓜,孩子的夢饜。阿嬤把苦瓜剖開去籽,掏淨裡頭的瓤,切成四方塊。切幾片老薑爆香,小火慢慢炸到薑片蜷曲乾癟,再把苦瓜一股腦兒丟進鍋裡,簡單地調入醬油膏、糖、水,蓋上鍋蓋,悶到軟爛。然後先開鍋蓋,大火收汁。
多麼簡單,卻是夢裡經常牽記的可口。
阿嬤喜歡吃豆類製品,豆腐、豆乾、豆腐皮,有時候還自己做豆包、豆腸、豆素雞。經常出現在餐桌的,卻是最最簡單的豆腐。
阿嬤的豆腐,有時候只是金蘭油膏一淋,灑上香油、蔥花。
有的時候,阿嬤會把豆腐切成方塊,小心翼翼地放進阿嬤前一晚滷肉剩下的湯汁裡,蓋上鍋蓋,中火燜上10分鐘。悶到豆腐發脹,改成小火。脹開的豆腐,裡面滿是小小的坑洞,改成小火,豆腐像洩了氣般縮小,這滷肉的湯汁,就這麼吸進豆腐裡。
我的阿嬤,信手拈來,都是充滿香味的記憶。
踏入社會之後,我遠遠離開那個充滿不愉快的台北。阿嬤也四處禮佛,經常是各個廟宇歡迎的歡喜菩薩。阿嬤不與人爭,做事勤快,與人方便,笑容可掬。阿嬤總說,"趁著還可以,就多做點。不要等,永遠等不到可以做的時候。"石觀音、大樹公,台灣的許多深山裡的廟宇,都有阿嬤的足跡。也許只是去幫忙掃掃地,陪著出家眾下田,更多的是待在廚房,料裡著一道道可口的素宴。
偶爾阿嬤會想起家人,就來台中找我。自己上市場買菜、準備撫慰我一天的奔波。阿嬤從不麻煩人,即便是自己的孫子。阿嬤總記得提醒我:"多讓人麻煩我們,少麻煩別人。"
在最後臥病之前,阿嬤幾乎足不出戶,輪流在我與弟弟家長住。想我,就打電話來,我會找時間去接他。想弟弟了,我會開車送他過去三峽。當時他的腳已經因為關節病變,總是經常坐著,知道他喜歡親近宗教,假日我便開車帶著家人,準備一台輪椅,帶著阿嬤四處參佛。然後慢慢地,腎臟功能喪失,開始洗腎。帶著阿嬤到禪寺,我想,阿嬤最開心的,不是兒孫的功成名就,應該是孩子們懂得廣植福田。
於是祈求,不論阿嬤身體是否得以康復,我將盡一己之力,服務需要的人。當時生意只夠餬口,前妻問:"我們自己都沒賺錢了,你還做這個,你哪有能力?不如再等幾年,等比較好轉的時候再來還不遲。"
甚麼時候才是時候?
趁著還能做的時候,就多做點。阿嬤說過的。
阿嬤,你看到了嗎?這些感謝狀,都是感謝你的。從那時候,我就開始聽你的話。即使現在你已經不在了,我還是繼續堅持著,沒有中斷過。
我會讓我的孩子也繼續聽話,繼續堅持下去,聽阿嬤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