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8/25-00:30-

「我不知道該叫你騎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準備到下一個目的地之前，我對他說。

「我懂啦！我會在還能閃哭辣的狀態下盡可能的快！」
佩成的表情很明顯的就是一副”少廢話！快上車！”

「嗚…嗚…」NoName在我的皮衣裡，發出低微的哀鳴。

我些微的寬了心。
(會叫了…那應該是不嚴重吧…?)



有時候就連一個作家本身，都常必須感嘆：
”現實總是沒有故事裡那麼美好”

在我故事裡也出現過的，我的獸醫朋友陳醫師。

他應該會臉色鐵青不發一語，撐著惺忪的眼睛，用盡全力的幫NoName治療。
他應該能感受到NoName的痛苦：他一直是那樣好醫師。
他應該會用他像強盜頭子一樣的臉，卻柔聲的哄著：”乖乖乖~~不痛不痛，一下子就好了喔~~”

如果他沒有出遠門的話…


現在的我，只能把NoName抱在懷裡，用手臂充當避震器，盡可能的減輕震動。

而佩成，則在深夜的新莊中正路沒了命的狂飆，蛇行閃過一個一個的坑洞。

2007/8/24-23:00-

今晚的我，心情愉快！

星期三，我牽回我在廠裡大改好久好久的重型機車。

今天晚上(星期五)，我去了好久不見的朋友店裡，換好全新的跑胎，為了明天的


”洋蔥復出盃”


「牛屎！最好是為了慶祝我重出江湖啦！我看是想趁我病奪我命吧！」我一邊伸出183俱樂部才有的超長中指，一邊對開機車行的笨熊幹剿。

「ㄟ~~！那是一定要的啊！在你後面吃煙吃那麼久了，當然是要趁你半年沒騎的這時候，好好回請你一下啊！我PO邀約文了，一堆人等著要宰你啦XD，明天溼紙巾多帶幾包擦臉上的灰吧你！」


掯！自己想電我還不夠，還去論壇發文共襄盛舉喔？


「還好我今天有來換胎，明天就可以牽拖是胎還沒開抓地力不好啦~~~」
我擺出”你咬我阿” 的超白目的表情。



好久沒有回家的感覺了…



從90CC騎到1000CC，二行程的騎到四行程。
笨熊從給人顧騎到自己開店，我從要結婚了騎到沒女人。

我認識笨熊的歷史，已經是台灣機車運動發展的一大塊縮影。
當然也就是我們的青春史。

笨熊的店，對我們這些老車友來說，就是另一個家。


「喵的哩！超沒志氣的啦！連理由都找好了！」笨熊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一群車友笑成一團...沒辦法，太久沒騎了，不這時候”結龜”不然要哪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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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0:47-

我跟佩成，站在第二家獸醫院的門口，沉默。

門上設定成啟動狀態的保全系統告訴我們，門後面沒有人，也沒有希望。

「啊！我想到還有一家！」佩成被電到似的大聲說著。

「好像有急診！而且醫生是個年輕人的樣子，星期五晚上應該不會太早睡！」

「佩成…謝謝，害你這麼晚還帶著我跑來跑去…」路上的霓虹燈都已經熄滅大半，我對明天還有事情的朋友真心的感到抱歉。

我再次跨上佩成的車時，佩成說：
「要是我的話，我可能只是看一眼就離開，然後懊悔個好幾天…我應該謝謝你，讓我能幫上點忙」

我們繼續狂飆在往第三家獸醫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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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4-23:55-

「啊，雨停了，那我先回家啦~」輪胎已經換好了，剛剛下了一陣雨也剛停。
我看看時間，差不多是該回家休息的時候了。

「洋蔥，我也要回去了，順路，一起走」車友佩成邊說邊拿起架上的安全帽。

「睡飽一點，明天等著被大家輪姦啊~~！」笨熊送我們到門口。


告別了車友，回家的路上，我跟佩成停在環河路的一個紅燈前。


佩成騎到我旁邊，好像正要跟我說什麼時。一個中年人，騎機車從我們身旁的縫鑽過。
當著一堆人的面闖了紅燈，還順便濺起路邊的髒水，把我跟佩成的褲子膝蓋以下全部弄濕。

「他在幹嘛啊！？」佩成破口大罵。
「等等你先走，我在後面怎樣你都不要停」
等等可能會發生的事將是起因於我的壞脾氣，為了不拖累朋友，我先鄭重的交代。

安全帽的鏡片後，佩成的眼神一片茫然。

「掰掰啦，你先走吧，我還有事」我隨便掰了個理由。

綠燈。
佩成先起步。

我刻意放慢速度，很快的，佩成的身影就縮成打火機的大小。
當他超過那冒失的中年人後，我加足馬力，引擎發出巨大的咆嘯聲，瞬間追上那中年人。

佩成則早已經看不見了。


「下車！！」我對中年人吼著。
中年人好像猜到是什麼事，竟然加速想逃。


逃？150CC的速克達在1000CC的重機面前逃？


我輕鬆的保持在他的側面。
「下、車！！！」我更大聲的吼了一次。

也許是我來勢洶洶，中年人自知理虧又跑不掉，擺出令人作嘔，虛偽又猥瑣的表情，不停的點頭道歉，想讓我消氣。



事不可做絕。我暗罵一聲”王八蛋…”倖倖然離開。



一個人騎在人車稀少深夜的馬路上，

今天上班已經夠累，下班後又在外面跑。現在最令我高興的事情，莫過於再10分鐘，我就可以回到我那雖然不太溫暖，但可以猛擺爛的家了。

一個右轉，路邊的一團物體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狗還是貓嗎？我去幫他收屍好了…)


我騎到路邊，停好車，然後往回跑。

蹲在那團物體前，我認出了，那是一隻狗。




一隻還活著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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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1:09-

「佩成…如果不是你有折回來，我騎著一台重機，真不知道要怎麼載這隻狗...」

希望就在眼前了─一家有急診的獸醫院！─

一路上，NoName在我的懷裡，微微扭動過幾次，那是好轉的徵兆。
他也許只是稍微被撞暈了，現在正漸漸的清醒當中。


在關鍵時刻來臨的11分鐘前，我還是這麼以為的。


很快的，醫院已在眼前。我跟佩成下了車。

「二樓還有燈耶！」我對佩成說。

「黑啊，還有影子再動耶！看吧，年輕人都是暗光鳥啦！」佩成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佩成負責按門鈴，我負責打招牌上的電話。

就算醫生在跟醫生娘打炮我也要把他挖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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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0:15-

那是一隻有點異常的狗。

白色的身體，兩眼是超大的黑輪。躺在一攤積水裡。

我想我那時，會願意把手伸進髒水裡把他撈起來看，是因為他不到30公分長的身體，看起來是那麼的柔軟脆弱─還是隻頭大腳短的幼犬。

沒有外傷，沒有肚破腸流。

我把手緩慢的伸進他的頸子下方，慢慢把他小小的頭轉向我…


那是一張嬰兒的臉。


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空氣中虛無的一點，狗的眼角濕潤。
他的嘴巴，不知道為什麼，無力的張著。
前腳，在空中虛弱的微微踏步。

他痛嗎？
想說話嗎？
想去什麼地方嗎…？


就像剛出生，眼睛還沒有焦點，嘴角留著唾液，癡呆，脖子軟呼呼…

那真的是一張嬰兒的臉，只是一動也不動，剩下微弱的呼吸。


(一定是被撞了，而且是撞到頭)

我怕他身上有哪裡骨折，小心翼翼的把狗從水裡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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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1:17-

我跟佩成已經沒有辦法了，只好改成朝著二樓的窗戶喊。

「醫生！拜託！有一隻狗快死了！」
「我知道裡面有人，拜託幫忙看一下！」


電話再也打不通。連電鈴上的電源燈也熄滅了…


我們喊過幾次後。

接著，二樓的燈也熄了…
招牌上諷刺的”急診”，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佩成…」

他轉頭看我。

「不用再喊了」我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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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0:17-
渾身髒水的狗，正散發著一種詭異的味道。我牙一咬，拉開外套，往懷裡一放。

正準備跨上重車時：

「洋蔥，怎麼了？」

是折回來的佩成！

我回頭拔下重機的鑰匙，跨上佩成的速克達：
「帶我去獸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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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1:20-

「不用再喊了…」我在還有點濕的人行道頹然坐倒，拉開外套。

跳蚤都知道寄主已經靠不住了，正準備要搬家，在狗的頭上竄著。

狗終於看著我了。

他的眼皮，正用著這世上最慢的慢動作，緩緩闔上。
我輕輕摸著他的頭…希望他會舒服點。


(對不起捏…帶你跑了這麼遠的路…)

(真的很不好意思…還讓你看了這麼多的人情冷暖…)

(流浪的你，還有個圓滾滾的肚子，一定剛斷奶不久；身上就有這麼多跳蚤，反正以後一定會過的很苦的…)

(你最後會瘦成皮包骨，每天癢得要命，在痛苦中死去；不如就到天國去吧？我老爸會照顧你的…)


NoName的瞳孔正逐漸變得漆黑，眼睛已經對焦在另一個世界。
他看到什麼了呢？


(啊，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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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5-01:42-

「幹！你身上真的很臭耶！為什麼我在前面騎車都還聞得到？」
載我回去牽車的路上，像為了轉換氣氛那樣。佩成故意大聲的抱怨。

「靠邀！你是不知道任何動物要死了，膀胱跟直腸裡的東西都會大出清膩？」

我看著自己好幾萬的皮衣。這下好了，好事沒做成，明天送乾洗老闆會不會想著：
”這個年輕人真可憐啊…年紀輕輕就有失禁的毛病啊？”



我跨上自己的車，各自回家前，佩成終於問了我：
「你最後機機姑姑是在念什麼？我只有聽到最後你說”大黑輪”」

「你是說最後你在念大悲咒的那時候喔？」我反問佩成。

「往生咒啦！」他糾正我。

「喔…」在想著該怎麼告訴佩成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笑容已經僵硬。

「我有聽說，要進天國的時候，天使會問你叫什麼名字。所以我跟狗說，我當一下他主人，幫他取個名字」

「大黑輪嗎？幹！真是好爛的名字…」佩成紅了眼眶。

「我只有一秒的時間耶…」我戴上安全帽，用鏡片遮住自己的眼睛。




一秒。

大黑輪在我手中仍然溫暖，卻摸不到任何心跳。

那矛盾的像個夢。


而瞳孔已經完全放大的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天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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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回到家，把T恤丟進洗衣機前，我疑惑了…

當衣服洗乾淨，大黑輪的身體風化後，那麼，到底還有甚麼事情能證明大黑輪到過這個世界？

那隻在2007/8/25-01:20-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狗？

在我懷裡看著我然後慢慢死去的狗？

那隻只用了一秒，就在我心中留下深刻表情的狗？

這不是小說，是我的心情；是在星期五與星期六交界時發生的事情。

我不停禱告，求主照看他。否則我無從分辨，大黑輪的一生當中還有什麼公平？

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給我什麼啟發，也不打算在其中找到什麼啟發。

就只是把他記錄下來。


有些事情很美好，讓人很擔心忘記。
有些事情很痛苦，讓人很害怕記得。

這件事情，我既不想記得，又害怕忘記。
(如果你看過我的”服喪”，應該會知道我怕忘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