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色風暴(a)-輪椅上的公主 │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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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第一章:黑色風暴(a)
作者: 輪椅上的公主	日期: 2008.07.12　　天氣: 　心情:

時間：2004年5月19日。地點：新光醫院精神科門診。診斷：憂鬱症。醫生熟練的說著：「小姐，失眠只是一種表象與症狀，真正的根源是憂鬱症。你要治療憂鬱症，才可能真正的好起來。」就這樣，一直為失眠所擾的我，除了拿到原本想拿的安眠藥之外，還拿到了一堆抗憂鬱劑和一個不想要的新身份「憂鬱症患者」。一個多月來的難以專心、記憶力變差、沒食慾、疲累，原來不只是失眠的關係；失眠的背後站著一隻黑黝黝的獸，吃掉了我原本天真快樂的生活，甚至大刀闊斧地改寫了我往後的人生，還送給了我一朵無時無刻跟在頭頂上飄的烏雲。
大學一畢業，我就回到高中母校──中山女高擔任國文科實習教師。我們這一期實習教師共十四人，所有人都來自台大、清大、師大、政大四所名校的其中之一，有一半是碩士，沒有堅強實力的我，完全是仗著校友優勢而蒙混進去的。我們面對的是最優秀的學生，每個講台上站的都是最優秀的教師，所以我們也必須是最優秀的實習教師；這所學校是個盛裝優秀的美麗容器，可惜在優秀的養成過程中，難免會經歷種種考驗與磨練、還有心靈上的困頓、害怕自己的無法突破與不配，擔心自己的不足會配不上這樣一個美麗的容器。
教師實習包括了教學實習、導師實習、行政實習三個部份。我在行政實習的部份被分到衛生組，成天和一堆垃圾混在一起，同事們都開玩笑說，我的辦公位置應該設在資源回收室。三千多人的大校，每天會製造出多少垃圾？我的工作就是督導學生將其中可以回收的垃圾妥善分類。
這項工作在技術上還不至於太困難，可是卻催殘了我習慣的嬌嫩。在實習的前兩個月，我都是長髮飄逸搭配著每天款式不同的碎花裙和淑女鞋去上班，活潑搞笑的炒熱同事間原本生疏的氣氛，大家都說我不像教國文的，我問他們那我像教哪一科的，沒料到竟有人說「你不像老師、你像搞笑藝人」。但是當我接管那個資源回收室之後，一切都變了，因為常常必須身先士卒的清垃圾做給學生看，所以我開始不再著裙裝，每天穿同一雙布鞋，連及腰長髮也一把剪掉了；當同事在吃飯和午休時，我卻得去顧那間垃圾分類的資源回收室；當同事在校慶園遊會上帶著朋友四處玩耍時，我卻得在垃圾多的像山一樣的回收室前，站在餿水中帶領著學生一起做分類。一個原本嬌滴滴的可愛小女生，因為被丟盡了垃圾堆，而整個人都委靡了起來，總是拖著疲憊的步伐，再也擠不出一丁點笑容。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工作壓力的關係，不過是不習慣，沮喪籠罩著我，和f5的戀情也漸漸地越來越不順利，心裡不平著如果男人沒有讓我的生活更好，那我又何必再為男人留著一頭長髮？於是剪掉了留了七年的長髮。動刀前設計師再三向我確認，還惋惜的說：「如果我幫你剪，外面的男生都恨死我了。」夜風裡搔著變短的頭髮，好像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女人極度想發洩情緒的時候，似乎除了眼淚之外，最常把目標放到髮型上，深徹的悲淒亦挾帶著難以言說的憤怒通通丟給頭髮去承擔，然而新髮型真的能創造出好心情嗎？不愉快真的能隨著刀剪的起落而一刀兩斷了嗎？隔天踏進教室，全班的學生都倒抽了一口氣，膽子大的幾個開始追問「老師，你失戀了嗎？」要叫我如何解釋呢？說老師遇到了一個男人，男人也喜歡我，可是他的喜歡卻是吝嗇而不夠的，當我盼望著他在我身上寫詩，但他卻忽然改變心意想安靜，於是我只好走開。
開始覺得這真是人生最黑暗的一年，如果可以一直睡，永遠不用醒來就好了。心情掉到最低點的那一天，整個白日，我根本就不想活了。像所有通俗連續劇的情節一樣，行屍走肉般的在街上晃，沒有目的地的一直走一直走，不在乎紅綠燈，覺得被撞死了最好。第一次的重鬱發作，這個難關後來很神奇的化解了，就是回家後看到了布丁狗，終於稍稍感到人生還是有點樂趣的，還不必全盤放棄。然而動不動就有想哭的衝動，數不清是四次、五次、還是六次？明天，我會比今天更想要活一點嗎？
像是破了很大很大的一個洞，從前那種可以很快修復好傷口的小溫馨再也起不了作用，理智上知道別人正在遞送溫暖給我、而我應該高興，可是心裡卻完全感覺不到高興的情緒。就好比從前如果有人稱讚我「你今天穿這樣很好看耶」，我一定會十分開心笑得一臉燦爛，可是現在聽到同樣的話，只懂得要說謝謝卻揚不起笑容，情緒還是一樣的平板低落。心破了很大的一個洞，什麼都補不了。
我仍然賣命的致力於實習教師的工作，沒有人知道我私底下成天在跟心裡的獸打架。剛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只覺得是工作壓力讓我失眠，而失眠讓我在工作時更感到快油盡燈枯。情緒並非總是低沉的；有時候，會在某個瞬間，忽然對整個世界不耐煩了起來，原本的壓抑和忍耐一下子就被打破，沒天沒地的看一切不順眼，對所有的人事物暴躁以對。但是不管情緒是如何的翻攪我的內裡，我始終儘量的克制並約束著自己，至少負責任的完成所有屬於我的工作。
深夜面對自己時，防衛與偽裝的機制卸除了，痛苦反而顯得更尖銳，無情的戳刺著精疲力盡的心，像被打到了一個幽暗潮溼而黑色的洞穴，身體縮成一團軟弱地哭泣。沒有掉眼淚的日子，並不是變堅強了，而是沒有時間哭，累到沒有時間哭、或忙到沒有時間哭。我一直在奔跑，想要追上別人給我定的目標，但總是達不到那條終點線，總是離完美的成功還有一點點距離，我謙虛的檢討、堅定的說下次我會做得更好。其實心裡是挫折的，好像永遠都不夠好？這時代很奇怪，每個人都要活的像甲殼類一樣，雖然內裡一樣的脆弱。如果你忘了帶殼出門，受傷時人家就會說你是草莓族，一句讓七年級生無從辯駁的話。
在新光被診斷為憂鬱症後，起初完全沒有辦法消化這個「事實」。大學時曾經修過很多跟心理學或輔導相關的課程，我知道憂鬱症這個病，我也知道必須吃藥配合治療病情才能有所控制，但是那些都是知識面的東西，為什麼會突然落在我身上？為什麼那些東西會突然跟我掛上勾，並且緊密的聯繫了起來？為什麼是我？對當下的沮喪、對未來的恐懼，一下子都翻了兩倍更重的壓在我肩上。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單打獨鬥了，我必須跟最親近的人坦白，好在我出錯時能有人願意為我善後。第二天上班時我一副落魄樣，駝著背蹣跚地爬著階梯準備上辦公室，經過的陶老師拍了我的肩膀兩下，我知道那個動作意喻著他在鼓勵我，可是我卻一時半刻間擠不出半個字來，只能愣愣的打聲招呼，後來陶老師問我：「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像一隻被雨淋溼了的貓。」我把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同時也告訴我在學校的指導老師和跟我交情最好的歷史實習老師。他們都叫我放心，說他們會幫我的。
原來我病了，可是卻是活在一個充滿了愛與支持的環境裡，雖然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點只感到無限的疲累，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自己是何等幸運，至少沒有被否定、沒有被放棄，而且我還得到了承諾，他們說會幫我。
有天跟媽媽說我在吃抗憂鬱的藥會噁心，所以飯要吃少一點，他什麼都沒問，只問了飯量要減多少，對話就結束了。真的是有點奇怪，難道他沒聽到「抗憂鬱的藥」這幾個字嗎？怎麼會連一句「是怎麼了」也沒有呢？
情緒惡劣的日子就像颱風天，強風吹折了路樹的枝幹，大雨漫淹過人們的膝蓋，滿目瘡痍的街道、滿目瘡痍的內心。我一直在掙扎，抗拒著被強風橫掃颳起，抗拒著被大雨滂沱滅頂，我一直在掙扎，我不知道這些掙扎是否有用，但始終沒有停止掙扎。每一天都是在跟自己作戰，好累。跋山涉水的旅人啊，找不到綠洲時，只覺得沙漠無邊無際，虛空的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是在幹麻，這個天地到底還要不要我活下去啊？
常常失眠，心裡頭不安穩，被焦慮充塞，難得有放鬆的時候，當然也就難以入睡，藥怎麼吃還是睡如翻餅，幸好床舖下沒點火，不然我這塊餅早就被煎得焦黑了。
昨晚又哭得一蹋糊塗，我似乎越來越衝動，越來越常做出很不理性的行為，覺得狀況好像又變嚴重了，開始什麼都不想做，覺得慌張，慌張自己該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未來，我甚至想到割腕、想到葬禮，願望無止盡的沉睡，雨下整夜，害怕打雷，沒有力氣去追求幸福。2004年，在我而言，沒有夏天。
越來越難以駕馭自己的情緒，憤怒、煩躁、沮喪、悲傷四處蔓延，越來越失控地佈滿了我那灰色的天，天越來越灰，也越來越難找到可以窺探陽光的縫隙，我在濃黑的烏雲裡迷路，我想要出去，卻連自己在哪裡都說不清楚。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覺很糟，跟大小便失禁一樣性質，但破壞性更強。向朋友求援時，其實就是在增加別人的負擔，最後變成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總有一天，我的朋友會跑光。畢竟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一天到晚心情不好的朋友，也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脾氣陰晴不定的朋友。孤獨感開始來侵襲我。明明我的身邊就有很多好朋友，可是我卻感受不到溫暖，不是他們沒關照到我，是我的接收器壞掉了。那是一種盤據在靈魂深處的孤獨，擺脫不掉，想什麼事都極度的悲觀，開始覺得自己總是一個人。我用盡全部的力氣和情緒作戰，卻只加深了影子裡的悲淒與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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