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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小實的訪客們
作者: 藍色的星空 日期: 2013.05.10  天氣:  心情:

在這片貧瘠的草原上走了很久,他才遠遠望見一個小山丘上有一間小屋。他緊了緊登山包的帶子,用僅剩的體力一步步慢慢爬上了山坡,來到小屋前。


小屋用木材拼成,看上去像是獵人搭建的,外圍有一圈簡易木柵欄。屋子外牆和柵欄都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屋頂則鋪著深褐色的草。也許這裡的人有能快速離開這個草原的交通工具,他想。


正當他在猶豫該不該推開柵欄門進去時,屋門忽然打開,一個人從里走了出來。對方只瞄了他一眼,就直接快步走到屋後,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在他往屋後張望時,對方已牽著一頭身上有許多大塊黑色毛皮的牛走了出來。他記得這種牛叫荷士登乳牛,什麼時候也引進到這個地區了?不過似乎又和他所知道的不太一樣,因為這頭牛的眼部附近有一條整齊的長方形黑色毛皮,看上去像是一條蒙著眼睛的黑布,頗為滑稽。也許是牛的主人的惡作劇吧。


“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牽著牛的人這時才向他問話。這是一道少女的清脆聲音,看身高和髮型也能肯定他的判斷,但不知為何,他直到現在都無法看清少女的容貌。


“啊……哈哈,不好意思,我是個徒步旅行家,我在這片草原里迷路了。”


“是這樣。”


還以為少女會繼續問下去,沒想到她正對著旅行家走了過來,推開柵欄。旅行家忙讓開,少女便牽著牛直接走了出去,也不關柵欄門。


“小姑娘,不好意思,這裡就你一個人嗎?”


少女停下了腳步,微微回頭,簡潔地回答了一句“是的”,就繼續牽牛前行了。


旅行家看著對他沒興趣的少女,又轉頭看向小屋。不僅是柵欄沒關上,連小屋的門也是敞開的。他似乎看到裏面擺著一張不大的床,上面鋪著潔白的被單;裏面也好像真的沒有人。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柔軟的床鋪了。


旅行家呆站了一會,還是放下了沉重的登山包,離開柵欄門,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在一邊看著牛吃草的少女。


“小姑娘,能讓我在這裡住幾天嗎?”


“不行,裏面沒位置、也沒有床讓你睡。”


少女回答得十分乾脆,視線也是一直停留在牛身上。


“你的爸爸呢?我還有些錢,看能不能——”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而且我不收錢。”


“不收錢?”


“因為我不用它去交換什麼,或者用什麼去交換它。”


旅行家有點驚訝。這不像是一個看似只有十多歲的小孩會說的話。


也許她有過很艱辛的經歷吧——剛剛的話也不像是在騙人。


“呵呵。但是我真的累了,所以能讓我就睡一晚嗎?地板上也行,只要是屋內。”


“只要是屋內的話,你可以睡牛棚。條件是,你得幫忙收集和曬牛糞。”


旅行家之前也做過類似的事,這難不倒他。比起牛糞,他更擔心另一個問題。


“……牛棚嗎?我怕這隻牛會不喜歡我啊。”


“那麼,你也可以去山後伐木,自己在附近建個屋子,自己做一張床。”


“……”


旅行家從少女的語氣里聽不出刁難的成份,只好看向那頭巨大的牛。剛剛還是一直在安靜吃草的牛忽然甩了甩尾巴,就像是在反對主人的提議,和對他表示不歡迎。他苦笑一聲,往四周再看了一圈。


確實找不到第二間屋子了。


“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小實。”


“這頭牛呢?”


“還沒有名字,你可以給它取一個。”


“真的?那我取了。”


他看著牛身上的圖案,這形狀讓他想起某些島。正好這是頭母牛,於是它的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


“這幾天我們好好相處吧,弦歌。”


他伸出手去,想像對待人類一樣拍一拍牛的肩膀,卻在伸到一半時停下,后收了回來,聳了聳肩,自嘲一笑。




牛棚的地板鋪了草,旅行家算是過了幾個地板還不算硬的夜晚。弦歌沒對他做什麼,雖然看起來還是不那麼友好。休息了這幾天,旅行家恢復了一些體力,也開始覺得每天閒著沒事做了。


但是每當他問小實有沒什麼需要幫忙時,她都會馬上回答沒有,並接著說,你有時間有體力的話爲什麼不去伐木蓋房子?我可以借你斧頭,也可以教你蓋。而每次旅行家聽到她這麼說后都是別開視線、聳聳肩,一言不發地回到牛棚內,咬著草莖、望著灰暗的棚頂繼續發呆。


這天,小實一如往常帶著弦歌回到牛棚后便走進了小屋,旅行家也一如往常地躺在草堆上和弦歌對視。今天似乎又將這麼過去,他想。可是外面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旅行家便敏捷地跳下草堆,走出牛棚看看是什麼情況。


柵欄外來了一個矮而粗壯的漢子,拉碴的鬍子更凸顯出他臉上的疲憊。漢子提著一個不小的旅行包,裏面像是塞滿了什麼。他走到柵欄前,鬆手讓包砸在地上,抬腳便是對著柵欄門一踢。


“我○!○○○人呢!快給我滾出來!”


聲音如人,粗獷並低沉,開口便是髒話,卻少了一分氣勢。方才那一腳看起來兇狠,實際上柵欄只是輕輕晃了晃,看來這人已經很累了。旅行家整理一下衣領,面帶微笑,走到那漢子身前。


“你是這裡的人?○○的,給我住幾天歇歇,我○○累死了。”漢子扯了扯汗衫領子,單手扶著柵欄,“……還傻○○○站著幹啥?別磨磨蹭蹭的,老子○○有的是錢!”


“不不,我也只是個寄宿的。只是啊,我覺得這裡的主人不會喜歡你的吧。”


“哈啊——?”


漢子發出不屑的質疑聲,正打算伸手去扯對方衣領時,小屋的門打開了。小實從裏面走了出來,雙眼一直盯著那漢子,緩步來到柵欄門前。


“我○,○○啊,這毛都○○○的小女孩就是這裡的主人?”


漢子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小實。看上去這就是一個村里的土孩子,其貌不揚,衣著過時。漢子“呸”的一聲往一邊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想在這裡住?”


小實單刀直入的問題讓漢子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揚起下巴俯視著小實。


“沒錯。給我準備舒服的床、還有吃的、吃的!我○○有的是錢,多得能把你這破屋子和周圍的地全○○買下來。”


“吃的可以自己去附近林子里找。想睡舒服的床,就自己去做。我可以借給你斧子,也可以教你怎麼做——但是你不能進我的屋子。”


“嘿嘿。”


旅行家輕笑一聲,便轉身走回牛棚。小實打開柵欄門,也不說什麼,只是指了指那把倚在旁邊柵欄上的斧子,就走回小屋關上門,留下那漢子呆站在原地。


“……○!給我開門!”


漢子噴著滿口的穢語,沖到小屋門前,抬腳便是一踹。可是房門紋絲不動,似乎連聲音都沒傳進去,腳倒是隱隱作痛。他後退幾步,接著加速跑上前,用肩膀狠狠撞去;結果卻沒什麼區別,只是他身上疼痛的地方又多了一處而已。


“……我○。這○○什麼○門……”


漢子氣憤地走回柵欄邊,想提起那個沉重的旅行袋。袋子的底部卻忽然裂開,從缺口中滑出了一疊疊的鈔票,數額龐大。他怔怔地感受著手中的重量感越來越弱,同時盯著地上那對錢發呆。


這是他花了多大心思、多少精力和時間才搶來的錢?之後爲了逃脫追捕、逃開合夥人,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跑進了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總算不再有誰追來——而這些千辛萬苦得來的錢,現在卻只是一堆徒有重量的廢紙。


背著“搶劫犯”這個頭銜的他,說不定這輩子都不能走出這個草原了。


“○○○○!!!”


漢子——搶劫犯又是一句穢語出口,同時伸手便從腰后拔出一把手槍——“呯呯呯!”他對著小屋的那扇門連開三槍,手腕被後座力震得又痛又麻。


門上卻連一個彈孔都看不見。


這次他是徹底驚呆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搶劫犯垂下手,手中的槍也滑落在地。他頹然坐下,背靠柵欄,看著眼前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也像是什麼都沒在看,就這麼坐了一整天。




最後搶劫犯還是在牛棚過了一夜。第二天,他一大早就抄起斧頭走進附近的林子,咬牙切齒地砍著樹,似乎把樹想像成了他所憎惡的人。因此他砍下來的木材,切口都是亂七八糟的;但這不妨礙他在幾天后還是收集到了足夠做一間小屋和一張床的木材。將最後一根木材扔進木材堆里后,他拋下斧頭,走到小實的屋子前,雙手叉腰,微微低頭,遲遲沒有動作。


“不敢敲門?那我幫你吧。”


旅行家忽然就出現在搶劫犯身邊,並按自己說的伸出手準備敲門。可是搶劫犯一揮手便將他的手打開,斜著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幾天,旅行家也是一直待在牛棚里,偶爾入林子找找食物,唯一不同的只在於他還會在一邊看著搶劫犯砍樹、搬木材、亂罵人,直到搶劫犯揮著斧頭將他趕跑。最重要的是,無論搶劫犯怎麼罵他、打他,他除了閃躲外就一直在笑。明明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還做著那種噁心的笑容——並且搶劫犯的斧頭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搶劫犯至今不懂爲什麼上帝會造出這種人,但他知道自己打心底討厭這個自稱旅行家的傢伙。


“你○○給我滾開,嬉皮笑臉的懶蟲。”


除了這句以外,搶劫犯什麼都不想說了。可是旅行家並沒有回到他的牛棚里。


“哎呀,我是看你在猶豫才來幫你的誒?好了——”


“啪!”


旅行家又向門伸出手,搶劫犯則是又一次將它拍了下來,而且力道遠比上次重,旅行家的手馬上就紅了起來。看旅行家似乎還沒打算走開,搶劫犯直接從腰間拔出了手槍。


“好吧——好吧。”看著那直指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旅行家還是微笑著,攤了攤手。“那我不幫忙了。回去咯——”


直到旅行家消失到房後,搶劫犯才放下手槍。幾乎同時,小屋門忽然打開,搶劫犯忙往後跳才沒被門撞著。


“喂你○○開門都不看看門前○○○有沒人啊!”


出現在門後的小實看著見面就開始問候他人母親的搶劫犯,並沒露出什麼表情,只是看了看堆在一邊的木材和被隨手拋在地上的斧子,便已推知對方的來意。


“你一個人搭不了房子。去找個人幫忙吧。”


“哈啊?○,爲什麼我一個人不行?你覺得我○○不夠大力?”


“因為我說了,所以不行。去找個人幫忙。”


“○……”搶劫犯撓撓頭,姑且往左右兩邊都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任何動物。“找不到人,附近哪有個○人。你來幫我。”


“我不幫。你去找其他人幫忙,不然就無法搭建。”


“喂——”


“呯。”


“○!”


小屋門又關上了。搶劫犯的腳幾乎在同時不受控制地向後抬起,讓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它放下,不去自殘。


在門前呆站了好一會,搶劫犯才搖搖晃晃地走到木材堆旁,往上面一倒。這幾天積累的疲勞忽然爆發出來,讓他覺得連一根手指都沒力氣動了。他下意識往牛棚方向看了一眼,發覺后便馬上強行扭過頭去,緊咬牙關。


死也找不要那個混蛋幫忙,他想。


可是這裡也沒有第三個人了。就這麼煩惱著,不知何時,他已沉沉睡去。




等搶劫犯在木材堆上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他覺得腰酸背痛,畢竟木材堆不及稻草柔軟,也不平。他想著今天的食物,自然地往林子方向望去,卻看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身後還有一輛高級轎車,搶劫犯也不知道這車是什麼牌子。


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只要那是車就行了。


“○!車子!”


搶劫犯大吼一聲,讓自己全身都清醒過來,也不理會同時在牛棚被吵醒的旅行家,即刻敏捷跳起就往那邊跑。他猛地推開柵欄門,直接繞過身材高大的西裝男,上半身“啪”的一聲靠在車窗上,看上去像是高興得想把車整個吃掉。


“你好。請問你是這棟小屋的業主嗎?”


“我○,這車○○○漂亮的。喂,出多少錢你肯賣我?”


“唔。”


西裝男推了推銀邊眼鏡,開始仔細打量這個趴在自己車上的粗魯男人,只數秒他便得出了一個自己滿意的結論。


“先生,你是這裡的傭人嗎?請問你的雇主在嗎?”


“我○!我○○哪裡看起來像是傭人?我是你○○!”


搶劫犯猛地轉身,惡狠狠地伸手就要揪住西裝男的衣領。西裝男揚了揚眉毛,身形稍微晃動,搶劫犯便抓了個空。


“先生,這套衣服不是你能賠得起的。另外,如果你再對我行使暴力,你將會收到我的律師的信。”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句話可徹底將搶劫犯逗地捧腹大笑。這也難怪,因為這片地方連手機都完全收不到信號——搶劫犯早就確認過了。哪來律師、哪來郵箱?


西裝男也沒發怒,只聳了聳肩,便走向小屋。方才走過柵欄,小屋的門便被打開,小實從裏面走了出來。西裝男走到她面前,小施一禮。


“你好啊,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在嗎?”


“這裡就我一個人。”


“小妹妹,說謊是不好的哦。媽媽沒教過你不要那麼做的嗎?”


小實不答話,而是讓開身子,讓西裝男得以窺見小屋內全貌。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單人房,一張小床、一張帶抽屜的小桌子、一個不大的衣櫃、外加窗邊的窗簾和一小盆不知名的花兒,似乎便是一切了。當然,西裝男不會看到他想找的成年人,裏面也沒有第二扇門。


“嗯……意思是,小姑娘你就是這裡的業主?”


“對。”


西裝男似乎不太願意接受這件事。他往四周看了看,正好與剛從牛棚里出來的旅行家的視線碰上了。在他眼中,這個衣服上還留有草根、睡眼惺忪的男人應當就是這裡的主人。也許他昨晚剛和青春期的女兒鬧了彆扭,因此只得在牛棚里過夜。無論如何,這都能讓西裝男高興地拋下這個面無表情的少女,快步走到旅行家面前。


“早上好,先生。這麼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看來很適合與家人出去散散步、談談心,不是嗎?”


“啊?唔……”突然被陌生人這麼彬彬有禮地一問,旅行家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嗯,大概是吧。”


“呵呵。單親家庭不好過啊,特別是父女的情況。這年紀的孩子總是需要母親勝過父親。”


“啊?哦……”旅行家撓了撓頭,覺得還是應當問清楚,“不好意思,您在說什麼呢?”


“呵呵。”西裝男露出服務性笑容,湊到旅行家耳邊低聲說,“就是你女兒的事啊。這年紀的孩子都很叛逆,我家那個也是。雖然我家那個還不至於不認我這個父親。不過不用擔心,放一段時間就好。”說完,西裝男像原先一樣站直,仍帶著笑容拍了拍旅行家的衣服,幫他拍掉了幾根草梗。“先生,我是○○股份有限公司○○○分公司的總經理,想和您談談關於這片地的問題。如是這裡不方便,要不要移一步說話?”


“唔……”


旅行家先看了看眼前這個一直保持著完美服務笑容的男人,接著望向站在門口的小實,再瞥了一眼趴著欄杆笑岔氣的搶劫犯和柵欄外的高級轎車后,視線回到了眼前的總經理身上。


“不好意思,我只是個旅行的人,沒有結婚,也沒有女兒。這里的一切都是屬於那個小女孩的,所以有什麼事都請先和她說吧。”


“您……是說……”


“我已經說完了。”


這次換旅行家拍了拍總經理的肩膀,寬容一笑,隨後就轉身走回牛棚,似乎準備繼續未完的夢。總經理是聽清他說了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他在原地站了數秒,理了理已經很整齊的頭髮,大步走回車中,把車窗窗簾拉上,任搶劫犯在外面又是大叫又是敲窗也不理會。




當天下午。搶劫犯在嘗試著搭建小屋,卻總是失敗;旅行家則是側臥在稻草堆上,笑吟吟地看著搶劫犯的小屋一次又一次地倒掉。在不知第多少次失敗時,那輛停在柵欄外的轎車門忽然打開,精神抖擻的總經理走了出來。搶劫犯一眼瞄見,即刻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卻還是沒能在總經理關上車門並上鎖前跑到車前。搶劫犯大罵一聲,在車胎上踢了一腳,又回到那堆木材前,完全當車主沒出現過。只是車主也和上午一樣,不理會那個跳來跳去的大猴子,徑直走到小木屋前伸出手準備敲門,依然保持著翩翩風度。


“咚、咚。”


“吱呀。”


在幾乎和剛才一樣的位置上,小實以和剛才一樣的角度仰視著總經理,一樣是面無表情。


“你好啊,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在嗎?”


“這裡就我一個人。”


“小妹妹,說謊是不好的哦。媽媽沒教過你不要那麼做的嗎?”


小實這次也沒回答,和上次一樣讓開了身子,讓總經理觀察屋內。但這次總經理卻沒有繼續問話,而是大踏步走進了小屋。


小屋內還是那麼整潔。似乎是為這小女孩定制的小床上放著一疊沒有任何花紋的潔白被子,木製小桌上什麼都沒有,衣櫃門好好關著。一陣微風吹起窗簾,他又看到了那盆有著深紫色花瓣的植物,仍是不知道它的名字。牆壁是一塊塊做工精細的木材,確是看不出還有第二扇門。


一切都和第一次看見時一樣,但這次總經理卻發現了異常之處。


這房間完全沒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道具。先不論那些需要電力的機器,這裡不僅是盥洗用具,連炊事道具都沒有。即使這少女一直過著獵人一般的生活,也總得要有火吧?他回憶起上午曾觀察過小屋四周,附近是沒有第二棟房子的,也見不到水源。


她在這裡生活是怎麼生活的?


看著總經理就這樣觀察著自己的房間,到後來甚至去拉開桌子抽屜、翻開疊好的被子、打開衣櫃、又在牆壁上摸來摸去,小實也不阻止,直到他將每個角落都查遍,垂頭喪氣地自己走出來。


“……啊,啊,不好意思。”總經理和小實的視線對上后,才想起自己剛才做的事情實在無禮,慌忙賠罪。“不好意思小姑娘,剛剛那樣亂翻你的家。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日後叫人送來。”


“不需要。還有什麼事嗎?”


小實仍是乾巴巴地說著。總經理看著她那平凡無奇的臉,忽然想深入問幾句。


“小姑娘,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平時都吃什麼、喝什麼?”


“吃飯、喝水。”


“可是這裡沒有——”


“因為現在沒有。”


“是嗎。……你真的沒有家人嗎?”


“你有家人嗎?”


“當然……當然,是有的。……有的。”


總經理沉默了。數秒後,小實開口,還是那一句。


“還有什麼事嗎?”


“啊,沒有了。謝謝。”


小實走回房間,關上門。總經理在門前呆站了一會,才轉身準備回車裡,卻看到那個粗野漢子擋在自己面前。他也不看,往傍邊踏出一步便想繞開,可是搶劫犯也跟著橫了一步,又擋在他面前。


“先生,你想怎麼樣?”


“你載我離開這鬼地方,我給你錢。”


難得搶劫犯口中不帶很髒的字,這在他自己看來已是十分客氣了;總經理卻沒打算領這個情。


“我不缺錢,而且那輛車也不是我的。”


“噢,你亂用公車?你管它是誰的,帶我出去,我給你兩億。你不會閑錢多吧?”


總經理沒打算繼續對話,而是向搶劫犯的肩膀伸出手,準備推開對方。搶劫犯早有防備,立刻舉手格開;總經理一轉小臂,搶劫犯便格了個空,而總經理的手已搭上他的左肩。


“讓開。”


話畢,他便在手上使力。搶劫犯感到這股推力奇大,忙用力想穩住身子,誰知那股力量一縱即逝,他反因收不回自己那股力而往左邊跌了開去,差點沒摔倒。


“你!”


“放棄吧,你打不贏我。還有,我車里的油也不夠離開這裡了。”


“……”


總經理的後一句話堵住了搶劫犯的嘴,也狠狠將他原本看到的希望給撕了個粉碎。看著總經理回到車內、拉上車窗簾后,搶劫犯才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木材堆里,怔怔望著天上的白雲出神。




又過了數日。總經理在吃完帶來的食物后,和小實借了一把小刀、換上便服后就和其他兩人一樣入林打獵、采野果。他的技術不差,這令旅行家有點驚訝;但另他更驚訝的是,總經理的便服看上去十分廉價,和那套高級西裝明顯是天壤之別。只是這人沉默寡言,除了來的第一天外,旅行家便沒見過他開口,即使主動去搭話,對方也是不理不睬。也只有在他外出打獵的時候才能見到他,除此之外他都待在自己的車裡,將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無人知道他在裏面做什麼。


搶劫犯的小屋和床還是毫無進展。開始他還會在失敗時遷怒在一邊看的旅行家,現在連試都不試了,只在地上擺了一排劈得最平的木材,上面放些樹葉坐床。幸好這段時間都沒下雨,他還不必回到牛棚里去。只是多次的失敗和不如意的生活讓他累積了不少壓力,現在連旅行家都儘量少和他說話了。


這天早上,小實還是和往常一樣牽著弦歌出門。搶劫犯忽然就跑到她面前擋住去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所以當小實停下腳步、和弦歌四雙烏黑的眼珠一齊望著他的時候,他卻張口結舌,別開視線,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小實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他。


“他是想讓你教他怎麼搭房子呢。”


打破沉默的是走到兩人身邊的旅行家。一看到他那一如往常的微笑,搶劫犯心中就是一股怒氣湧上。


“關你○事!你就○○給我睡死在那○○○牛棚里,沒人讓你出來○○○○○○!”


“老兄,你爲什麼就不承認呢?如果你真的想搭房子,不問小實是不可能搭成的吧?”


“○○誰是你哥?老子是你大爺!”


吼完這句,搶劫犯往旅行家腳邊地上吐了口唾沫,隨後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木材床邊。見他讓開后,小實也就繼續拉著弦歌走開,由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旅行家看小實走遠后,才來到搶劫犯的背後,看著他手拿斧頭,用斧側面輕敲著木材。


“你爲什麼不直接問?”


搶劫犯停下了手,卻也沒轉過頭來。過了一會,他又開始了敲擊。


“……一個大男人,沒種才會去求小女孩。”


這句話的音量低如蚊吶,加上他又在敲木頭,旅行家沒怎麼聽清,但大致知道了這人的想法。正打算說什麼的時候,那個一直不見出來的總經理忽然往身邊一站,嚇了旅行家一跳。


“你們打算建一個小屋?”


他開口就直入主題,數日前的禮貌就像是被風吹跑了一樣。搶劫犯哼了一聲,也不在意,因為他本人就不喜歡那種做作的禮貌。


“是又怎麼樣?”“嗯,他是有這打算。”


“你們不打算離開這裡了?”


這句話幾乎是貼著回答問出來的,兩人卻同時沉默了。隔了好一會,搶劫犯才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玩著手裡的斧頭,視線也留在上面。


“要不你○○○告訴我離開方法啊?你○○的○○車不也沒油了?○。”“呵呵。離不離開這裡也無所謂,能離開也好,不過沒辦法啊。”


“所以就想著住下來?”總經理不屑地笑笑,轉頭用下巴往遠處一指,“那個小女孩不是神通廣大嗎?怎麼不去問她?”


搶劫犯又是沉默,但旅行家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說的對。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問怎麼樣?”“嘿。”總經理冷笑一聲,搶劫犯卻別開頭去。旅行家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又補了一句:“沒事,我去問就行了。”


搶劫犯還是沒動靜。總經理搖了搖頭,率先走了出去。旅行家也跟著走了幾步,開始還回頭看了搶劫犯幾眼,走出柵欄后也就大踏步跟上了總經理。搶劫犯楞在原地,忽然大罵一聲,將斧頭往地上狠狠一摔,跟著也往那邊跑了過去。


等搶劫犯跑到三人身邊時,其他兩人手中都拿著一條黑布。看到搶劫犯也過來后,小實將剩下的那條黑布交到他手裡。


“這○○是幹嘛的啊?”


搶劫犯望向另外兩人,他們一個搖搖頭、一個聳聳肩,看來都不知道,於是一齊望向小實。


“你們先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再用手上的那條布蒙住雙眼,接著一直往前走,直到碰到什麼事物才可以停下來,並取下黑布。到時,你們看到的東西就是你們之所以無法離開這裡的原因。”


“小姑娘,之後呢?”


“之後,就靠你們自己了。但是,如果你們到時變得不想離開的話,再次蒙上黑布就可以了。”


“……”


旅行家想也不想就在原地用黑布蒙住了雙眼,像是散步一樣走了出去。總經理則是滿腹疑惑,最終還是走回了小屋背面的柵欄邊,背對著柵欄,戴上黑布。搶劫犯聽完後,舉起黑布就想往地上扔,手卻半天揮不下去。保持那姿勢數秒后,他快步走回小屋邊,卻不進去,而是面對著柵欄,綁上黑布,再直直走了出去。




最先碰到事物的確實是搶劫犯。但他並不是如自己所想的走了幾步便碰到柵欄,而是足足走了數十分鐘,腳才踢到了什麼。開始的數分鐘里他想過要摘下黑布,最終卻是一股莫名的恐懼制止了他。現在終於碰到了一件東西,他居然安下心來,慌忙取下了黑布。


眼前的卻還是那片白色的柵欄。


他踢到的,是自己數日前扔在柵欄邊的那個破掉的旅行包和一大堆錢。


難道自己真的在原地踏步走了幾十分鐘?剛這麼想,他馬上發現眼前的景物和戴上黑布時不一樣。他踢到的確實是小實家前的柵欄,也是他看准的那片,但人卻在柵欄圈的內部。


他出發時確實是在柵欄外,向著柵欄走的。


到底自己是怎麼一路直走、在不碰到柵欄門的情況下繞進柵欄內部、還準確來到自己開始瞄準的柵欄前的?


在沒弄懂這個問題前,他忽然回想起出發前小實說過的話。


這柵欄就是自己無法離開這片地方的原因?


要是平時的他,說不定早已回去抄起斧頭再回來對著柵欄亂劈了。可是他卻怔怔地看著柵欄,以及柵欄邊上的大堆鈔票,幾乎不眨眼睛,就像是看到了別的東西。


自己來到這片草原前,到底做了什麼?幾天前,和三個同伴合夥搶了一輛運鈔車。他爲什麼這麼想要錢?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要錢,要很多很多錢。因此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同伴分錢,在分贓時他打死一個同伴后自己開車逃了。最先追上他的不是警車,而是剩下兩個同伴的車。他們毫不猶豫地開車撞向自己的車——那一瞬間,從他們的眼神中他知道對方也和自己是一個想法,不過是自己先下手了而已。很可惜,他的車技好,車只被擦了一下,對方的車卻沖下了山崖。之後不知怎麼,他的車子爆胎,車撞上一邊的山壁后他就暈了過去,醒來后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這棟小屋前。


他忽然感到,這段回憶中間少了什麼。


眼前的景物似乎開始搖晃、液化,只有這片柵欄和鈔票還保持著原樣。不,欄杆也開始變樣,它們變得更細,顏色也由白轉黑。他死死盯著這兩樣東西,終於看懂了它們所喻示的事物。他握著黑布的手抖了抖,舉起數公分,卻又停了下來。隨後,他慢慢伸展開手掌,黑布滑落地下,被捲入了扭曲的景物中。


“哈哈。○,原來是這樣。”


原來自己不是一直睜著眼睛,而是閉著。


現在,是時候睜開了。


這麼想著,他就睜開了雙眼。同時身體開始搖晃——他原來一直坐在一輛行駛中的車里。這車里就裝有鐵欄杆,上面似乎傳來一陣熟悉的味道;銬著他雙手的手銬也還是老樣子。盯著這幅牢固的手銬,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爲什麼那麼想要錢。


原來也沒什麼原因,只是想給一些人看看,他是那麼的有錢。


應該就是這樣了吧。他也想不起還有其他原因了。


他不自覺地笑了笑,閉上了雙眼。


卻再也回不去那片草原了。




第二個碰到東西的是總經理。他不用摘下黑布就知道自己碰到了什麼——這一定是自己開來的車子。雖然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明明是直直走出去的——還特地選了和車子相反的方向——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但他對它太熟悉了。之前那個粗魯男子說得不錯,這確實是一輛公家車,但他已經駕駛著它開了二十多萬公里,甚至被人嘲笑他和車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妻子在一起的時間還長。當時他只是苦笑,因為那確實是事實。這輛車分到他手上的時候,正好是他和妻子的感情破裂的時候。


他寧願睡車裡都不想回家。


只有在外頭他才風光無限。


可以的話他真想就這麼一路開下去。車裡能給手機充電,有手機他就能辦公、能娛樂、能查地圖、能做很多事,再加上一張信用卡,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什麼東西了。所以那天晚上他也沒想著去哪裡,就一直往前開,直開到快沒油后下車,晃進路邊的一家酒吧,喝了個酩酊大醉。那是哪天的事了?他不太記得。


他慢慢取下黑布。眼前的果然是這架車子。車子周圍什麼都沒有,一片漆黑,連腳下踩的到底是怎麼樣的地面都看不見;可是他不介意。只要有車子就行了,反正信用卡和手機都還在兜里,只要有車子就行了。今天是星期幾了?長假結束沒有?是不是該回辦公室了?話說回來,過的到底是哪個長假?放幾天的?還剩幾天?這幾天有沒回過家?孩子……孩子怎麼樣了?


一想到孩子,他忽感頭痛欲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這個孩子,因為他早已不愛自己的妻子了——這點倒是可以斷言。


不,真的可以斷言嗎?


頭又更痛了。不僅如此,他還感到一陣昏眩;胃部也開始翻江倒海,很快他就開始嘔吐。這實在很難受。他想著有沒什麼辦法能止吐時,自然就舉起了黑布,想往眼睛上放;最終還是沒重新戴上,而是用力一甩,讓黑布回到了那片黑暗中。他繼續吐著,不知何時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頭痛仍在,但至少胃沒事了。他感到自己趴在什麼地方,朦朧中掏出手機,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看著黑暗中發亮的手機畫面。上面現實的是地圖,大概是睡前忘了關掉導航吧。正好能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走出這片草原——正這麼想著,手機的電子人聲忽然響起,讓他清醒過來。


“已到達目的地附近,本次導航結束。”


地圖上顯示,他現在身處一個酒吧中,時間是破曉前。看來他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他伸了個懶腰,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目的地設定,即刻呆住了。


設置好的目的地,是自己的家。


妻子、孩子都在,但是自己很少在的那個家。


他開了一個晚上的車,原以為自己一路前行,卻還是回到了這附近。


他闔上雙眼。太陽似乎升起了,他感到眼皮上熱熱的,但不願意睜開,也不想躲開。


這次是睡不著了——滿腦海都是家中的景象。




旅行家足足走了幾個小時。他走得很累,步伐越來越慢,但沒有停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撞上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於是取下了黑布。


“啊……晚上好,小實。”


蒙眼走了數小時,走到雙腿快直不起來后,他又回到了這棟小屋,而且是在屋裡。眼前的還是那個少女,他還是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他覺得四周很暖,不經意往旁邊看看,發現一邊牆上原來裝有磚砌成的壁爐,裏面的火正熊熊燃燒著。仔細一看,屋子的牆壁也是磚砌的,而且好像比印象中要寬廣,傢具也多了很多。是之前沒看清楚嗎?他卻也不怎麼在意。


“這麼說,小實你是我無法離開這裡的原因?”


“是的。”


“唔……那我要怎麼樣才能離開呢。走出這間房子就行了嗎?”


“不行。”


“那是什麼,帶著小實離開?”


“不是。”


“呵呵,我猜不出來了。告訴我答案吧。”


“你想離開這裡嗎?”


“唔。”旅行家稍一沉吟,也沒花久就給出答案,“不怎麼想。”


“爲什麼?這裡什麼也沒有。”


“不知道呢。可能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吧。”


“但是,不可能什麼都沒有的。”


“也對,這裡有間小屋、有圈柵欄,有草原、弦歌和小實你。”


“你呢?”


“噢,是了,現在我也在。”


“之前不在嗎?”


“幾天前不在。”


“真的嗎?你不是一直都在這裡嗎?”


“這麼一說,又好像是這樣。”


“如果你一直在這裡的話,那麼你就不在外面了?”


“是吧。”


“外面那些愛著你的人找不到你,不是會很傷心嗎?”


“是吧。”


“你不想回到他們身邊嗎?”


“不怎麼想,因為那是他們愛著我,又不是我愛著他們。”


“你愛的人呢?事物呢?”


“沒有。”


對於小實的每一個問題,旅行家都是即刻回答,幾乎沒有半點猶豫。


小實不再問話,而是抬起頭向著旅行家。她應當是看著他的,但不知為何,旅行家就是看不清小實的相貌,自然也無法捕捉她的視線。


“小實,說實話,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呢。”


“爲什麼不知道?”


“因為我看不清。”


“你想看清嗎?”


“嗯……似乎不怎麼想。”


“所以你是看不清的。”


“原來如此。”


旅行家摸了摸下巴,看看小實那張模糊不清的面龐,慢慢閉上眼睛,又忽的睜開。


“我知道了。我離開這裡的方法,就是看清小實你的臉,是嗎?”


“是的。你想看清嗎?”


“唔……我不怎麼想離開這裡,但又想看清小實你長什麼樣子啊。”


“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能選一邊。”


“只能選一邊?”


“只能選一邊。”


“那我還是不看了。”


旅行家乾脆地選擇了留下。他伸伸懶腰,出門回到那個牛棚里。躺回稻草堆后,他想起小實說過的話,於是舉起一直抓在手裡的黑布,將它再次蒙上雙眼。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小實的牛棚裡又多了一頭牛——這頭牛的眼部附近的毛皮也和原先那頭一樣,有一條黑色長方形,就像是故意畫上去一樣那麼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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